原来对一个人好,真的有很多种方式,比如他爹弄哭他娘,他放走了江淮南。 他喜欢她,一开始为美丽,接着为相似,继而为执念,最后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永远那么耀眼、那么坚强,因为她婆娑起舞,裙摆之下布满伤痕。 原来他喜欢她,他的喜欢变了又变,终于脱胎换骨,远不止喜欢。 他清楚,这就是他已经穷极所能,触摸到了喜欢的尽头。 喜欢一只鸟,就把它关起来。爱一只鸟,就把笼子打开。 跑吧,江淮南,跑起来,去过你自己选择的人生。 你只管大步地向前跑。 宫门大开,金光铺满前路。 一轮朝日缓缓升起,她就在那片光里。 淮南向北。 长风往南。 他们最终还是背道而驰。 街上没有行人,他默默地走,一刻不停歇,继而跑起来,泪流满面。 要跑到哪儿去,他不知所谓地奔跑,往回跑,想要跑过漫长的岁月。 倘若时光倒流,他一定要在最好的春光里,带身着喜服的她,浪迹天涯。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不愧是什么都学得会的天才,最后还是学会了死心。 他小时候,没能追上被她娘押着去练舞的江淮南,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与她很早之前就错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错过了就没有以后了。 一边跑一边哭,像个蠢蛋。卫长风这辈子没这么丢过人,他就连走人情也要硬逼着自己抬头,上天宠爱他,给他俊美的容貌、柔韧的身体、聪慧的大脑、高贵的家世,他可是天之骄子,他从不向自己的命运妥协,却在今日向江淮南低头。 低头,低头,低头,让他自己,低到尘埃里。 他流泪,因为他本可以,他本可以和她白头偕老。 是他的骄傲,他的莽撞,他的自负与自卑,把她推走了。 他们之间相隔太多,远不止七年的岁月。 天才,也会输给凡人,天才,束手无策。 追不上、拦不住、来不及、等不到。 他哥哥的腿伤是好不了了,醒来之后,也打不过他。 卫长安看他的模样,并不问他去做了什么,只是说,回来就好。 卫长风说:「哥,我走了,去打仗。你在京中好生养着,记得讨个嫂嫂。若我战死,咱们卫家也不算无后。」他临走前扎了一个草人,藏进一根自己的头发,送去相府。 他一个人默默地走,不要出征的大阵仗,挂了一只包袱,孤零零地离开京城。 那颗从始至终倾听他所有心事的茧,在一个小木盒里滚动着,响声非常寂寞。 卫长风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只死掉的幼虫。他此生遭遇的所有坏事,都成为一条条缠绕住他的丝线,越长大,丝线越多,终于把他包裹在其中,他化为一只不会破茧的虫。 原来他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只是一只碌碌无为的蝼蚁,一只湮灭在心事里的蚕。 等他受尽所有的苦,就吐完了此生该吐的丝,榨干最后一点生机,紧接着死去。 那日下了鹅毛大雪,马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印,在空荡的天地间,毫不起眼。 重峦叠嶂,在峰与峰、路与路、水与水之间,他发就自己是那样渺小的一个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才为何俯瞰众生?也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位。 命运,是无处不在的一张网,他以为能扭转乾坤,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浩瀚星河,那是神明垂首看他,在跃动的篝火中,他感受凛冽的风,吹他向北。 这阵风,终于不拘泥于少时的错、少时的爱、少时的恨,吹到比淮南更远的地方。 世间总有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远山重重,你我各有去处。 又过了三年,顾岑纳妃,远在边疆的卫长风受邀赴宴。 他本不想去,但知道再不见兴许再无相见之日,最终还是去了。 他恨起自己来,优柔寡断,江淮南不选则他也是应该,他确实做得不好。 他总是做错事,一直错,虽然竭力去弥补那些过错,但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江淮南真是个美人,即使遮着盖头,也能从婀娜的身段中,窥见她少女时代的柔情媚意。 她是一舞倾城的京城第一美人,人人都说她跳得很好,但他从未见她风风光光地跳一场。 小小的她,系在红绳上的铃铛,吝啬的阳光,丑陋的伤疤,见不得光的嫉妒。 这就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只那么一点儿与她有关的片段,就是他的全部了。 就像是路边行人,无意抬头,看见一轮皎洁的月。 但路边行人没有登天的梯,只能仰头痴痴地想。 他年少轻狂时,还以为自己能上青天揽明月呢。 如今,他只是看呀看,想呀想,直到天亮。 云去雾散,明月隐去。 他低头,默默前行。 清冷的月,好像一滴冰凉的眼泪。 那月光曾照他,却不独属于他。 后来他一直征战沙场,鲜少知晓宫中的一切。卫长安不喜欢江淮南,不愿意向他透露过多的消息,只是有时会告诉他,她过得还可以,她生了孩子,她封了皇后。 收到封后的消息时,卫长风在月下枯坐了一夜。他替她感到高兴,终于她还是实就了年少时的心愿,做皇后,没任再打她了。她从此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应该是报了仇吧。宫中年年死那么多嫔妃,也不知哪个是她的仇人。可见他与她的生活,真的是离得太远了。如果两个人相见,一定又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后来,她生了小孩,叫作顾晨,和顾岑的名字有一点儿像。他猜测她应该是爱上那个皇帝了,所以才取了个这么暧昧的名字。再后来,顾岑死了,轮到顾晨即位。 卫长风终于可以给江淮南写信,才写了一封,就被顾晨拦下。顾晨在信里告诉他:卫将军,朕不喜欢你与母后交往甚密。你在京中还有一位大哥,朕会好好待他。 新帝的语气温和,和顾岑相像,但实则暗藏威胁,与顾岑,更加像了。 卫长风为二人糟糕的母子关系感到揪心,看来江淮南在她的孩子心里,似乎并不是一位温和的母亲。她可能变了,人到宫中,哪儿有不变的呢,他还在想什么呀。 看来卫将军的痴想是无望了。军中有一两个当年还活着的兵,对卫长风和江淮南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道二人曾经定过亲,还在战场上相见,如今人家都当了太后,老将军再等也等不到几根毛,不如早些成家吧。他们争先恐后地替卫长风物色起媳妇来。 这个好,这个温柔,那个好,那个漂亮,但都被卫长风一一婉拒。 他娘当年说,让他去算命,这一生只成一次亲,娶的是他心上人。 他早在最好的日子里,同江淮南成了亲,一个骑马,一个坐轿。 他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手,这曾经是一双漂亮的手,却在牵手时,不争气地出了手汗。 征战多年,他在死人堆里一路爬过来,早不出手汗了,也太老,不好上战场。 唯一不变的,是他日日练剑,这是一把好剑,陪着他度过了好几十年。 江淮南的信,从宫里来,送到他手上,她问他,将军,一切可好? 他把那信搁着,不想回答。若回信,一定又是石沉大海。 那唯一的联系,也要被切断了。他情愿永远斟酌着回信。 直到有一日,将士来报,说前线入了死局,问他是否要转移阵地。 他有了决断,佩剑之前,先写了一封信,放在桌案上,那是寄给江淮南的信。 一切都好,您保重。他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急匆匆地去翻甲胄,预备出征。 然后慷慨赴死。 蛮夷王子,如今已是蛮夷王。 他与卫长风是老相识,老对手,两个老家伙,一次次交锋,一次次活下来。 那中原的将军老当益壮,率领精锐部队,又折损了他不少的兵,实在叫他恨得牙痒。 他说,卫大将军,我尊重你,你我公平竞争,只一对一,如何?卫长风点点头。 那老人操着口音浓重的中原话:「好,好得很,你我应当做个了断。我数三、二!」 阴险狡诈的老人,未等数完数就拔刀而来,他在卫长风手下折损了不少骁勇的战士,知道这男人老了还是难缠的狐狸,身是将军,脑子堪比军师,总能想出法子来整他。 他对卫长风恨极了,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如今二人老老垂矣,这仇迟早要报的! 胜之不武?那又如何!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礼让,谁赢了,谁就是规矩。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把剑直指卫长风左胸,直取他的命门! 躲吧!卫长风,只要你敢侧身躲开,在你不挥剑的那一瞬间,残余的部下,就会看本王的眼色,一拥而上将你围住,比你带的兵,更快、更狠,你逃不掉的。 他左胸传来一阵剧痛,低头,卫长风的那把好剑,贯穿了他年迈的身躯。 卫长风没有躲,他直直地迎上去,以血肉之躯为盾,只为寻找一个能近身的契机。 两人的剑,同时刺入了对方的左胸。 疯子,真是个疯子,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蛮夷王还没活够,他生了退意,只觉得眼前的老人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看出了浓烈的杀意,对方存了死志,只想要拉他去做垫背,实在是恐怖极了! 破釜沉舟的是卫长风,对方没给自己留后路,可他要留,他还没活够!他还有一群孩子! 所幸,他天生就是上战场的料,他有一个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他几次脱离险境。 蛮夷王大笑起来:「卫将军…..你、你输了……我的心脏…….长在右侧……」 卫长风也大笑起来:「我、我知道…….但我、我用的……是双剑……」 蛮夷王方觉,卫长风右手长剑贯穿自己的左胸,左手却抓着匕首,绕在他身后。 当年他明明刺入蛮夷王左胸,对方却对他笑得诡谲,第二日还上了战场。 卫长风是个天才,他早明白了,因为他的心脏,在右侧。 锋利的刀,从他右后背一寸寸推进去,伤了那颗无坚不摧的心脏! 而他,为了这一天,将左手的剑改为匕首,在夜里挥了千万遍。 卫长风比他先倒下去,半跪着,笑容癫狂,他终于给他爹报仇了。 他骨头硬,死到临头,也学不会跪。 他此生了无遗憾,一个都不欠,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 蛮夷王怕死,他抬起手比了手势,撤兵,送医,保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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