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敢死,我不想要死,月色太美了,桂花太美了,我还想再多看一看,多瞧一瞧。 想到方才意欲自尽的念头,我背上已渗出了涔涔冷汗,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我恨透了自己。作为一个坏人,我相当失败;作为一个好人,我也不够成功。 三十二 三日之后,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我娘知道我情绪濒临溃堤,所以她没有一直盯着我瞧,她的心腹,转而去监视江淮北了。 她把我最后一条路给断了,若我说服姐姐不与我争,尚能解局,但她在看着,我如何说。 她在提防我姐姐,我姐姐病愈后,一切都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我甚至敢于违抗她。 所以她要我姐姐死,只要我姐姐一死,那她便能重新掌控全局了。 这两日我都闷闷地缩在房里,我还在犹豫,夜里迎来了意外来客。 三更天,桂花怯生生地站在房门口,小声道:「二小姐您在吗?」 我瞧见她便没好脸色,曾同她那样要好,她就这样报答我,我隔着门道:「何事?」 桂花咬了会儿指甲:「小姐,那日你说,大小姐与奴婢都会死,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我不耐道:「怕了?唬你们玩儿的。」 她垂下眼:「二小姐,我跟了你几年,你一紧张就抓裙子,我猜那句话不是假的。」 我低头看我自己的手,竟然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亵衣,上好的绸变成皱巴巴一团。 我讽刺她:「哟,原来你挺聪明的呀,你来刺探我,就是为了回去给主子报信吗?」 她咬着她的下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二小姐,奴婢不想死,您救一救我吧!」 「你!你小点儿声!你巴不得把旁人都闹醒,是不是?」 「二、二小姐……当年您买奴婢回来,您的心是不坏……」 「你嚷嚷什么,小声!」 桂花,她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蠢材,我呵斥她,她却哭个不停,我只好开门让她进来。 我没好气地转过身,想给自己倒杯茶,却被一块突如其来的湿布蒙住了口鼻,娘的!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江淮北,你个疯子,竟敢叫人来试探我,还打算直接把我弄死! 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我浑身无力,却不死心地挣扎着,只看见桂花东翻西找的背影。 头越来越昏,我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却还是耐不住药性,栽倒在地上。 再睁眼时,已是日晒三竿,我的小丫鬟正坐在床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我。 她哑声道:「桂花姐姐死了。」 我在发懵:「你胡说些什么?」 她重复道:「桂花姐姐死了。」 最终她大声哀号:「二小姐,你去帮帮大小姐吧!」 三十三 我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快步往前厅去,小丫鬟叽里呱啦在我耳边一通好讲。 桂花死了,因为她要毒杀我娘,却被我娘发觉水的香味太浓,将她当场擒住。 她便把药全都咽了下去,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顷刻便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桂花原是我房中的丫头,后来她换去我姐姐那儿当差,那时起,我就知道,她活不长的。 我娘最恨叛徒,桂花知道太多事,我姐姐在,我娘不好动她,我姐姐死了,桂花一定会死。 从她倒戈的那天,我便知她不得善终,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她竟然敢肖想去杀死我娘! 原来昨晚,她来试探我,不是为了伺机将我杀了,而是想找到那能将人置于死地的东西。 完了,我姐姐也该完了,我娘绝不会放过这反咬的机会,桂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当我匆匆赶到前厅时,我爹正沉着脸坐在主座上,我娘一见我便哭,直呼:「我的心肝!」 她把我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探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抱着我痛哭:「你把娘吓坏了!」 我爹面色稍缓:「今晨不是已叫郎中来看了吗?淮南不过熏了些蒙汗药,睡得死了些。」 「不过?」我娘高声道,「什么叫不过?淮北是你女儿,淮南就不是你女儿吗?更何况……」 我娘转身,把目光放在跪在正中的我姐姐身上:「淮北,她可是你房里教养出来的丫鬟。」 我姐姐跪着,神色还算镇定:「爹爹,我没那么蠢,也没有理由做出这种引火烧身的事。」 我爹点点头:「正是,淮北天资聪颖,不会做如此蠢事。我看是那丫鬟自个儿想害人的。」 「老爷!」我娘擦了擦眼泪,「我可没说是淮北指使她做的,只是我觉得奇怪,她小小一个丫鬟,哪儿来这样大的胆量来谋害主子。当下淮南来了,正巧问问她,还淮北一个清白。」 我姐姐冷哼:「清白?怎么?难不成就在我便是杀人未遂,不清不白了?」 「够了,淮北,同你娘少说两句,吵得我头都大了。淮南,你来得正好。」 前厅内的三人,齐齐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槛。 三十四 我就知道我娘会这样去栽赃她,借力打力,这是她最喜欢用的手段,她教过我的。 依当前的情形来看,我爹似乎不想怀疑到我姐姐头上,江家好容易出了个才女,名字又能旺他仕途,叫他如何不怜。只是我娘紧咬着不放,想伺机扳倒我姐姐,要逼他作出决断来。 「淮南,你来说说,那桂花都是怎么迷晕你,在迷晕你之前,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娘握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肩膀,口中不住道:「乖乖,我的乖乖,不怕了,有娘在。」 我想起她与我说过的那句话:乖乖与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不好? 桂花同我见的最后一面,至关重要。若我顺着我娘的暗示,把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那属于我姐姐的一切宠爱,可都要再重回到我身上了。 ——乖乖与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不好? 我娘催促我:「乖乖,莫不是被那恶仆吓傻了?你尽管说,有娘在。」 ——乖乖与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不好? 她伸手勾我的小指,温声道:「乖乖有娘在,不用怕。」 不,不好,就是因为有娘在,所以我才害怕,才想逃! 我咬紧牙关,松开紧攥着裙裾的手,挣脱了我娘的亲昵,重重落膝,跪在我姐姐的身侧。 「爹爹,那桂花是个狼心狗肺的!」我愤愤不平,「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想害我和娘!」 「都怪我,爹爹,我把她惯坏了,她同我置气,转头便说要去伺候姐姐,不伺候我,我就随她去了,谁知道她竟然自个儿去买药,还要泼我脏水挑拨离间,跟姐姐说是我要买的!」 我爹登时信了几分,或者说他更愿意信我的说法,好找个台阶:「嗯,此事我确有印象。」 我娘的面色青了又青,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抚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倒退一步。 我立即抓紧机会,向我姐姐递话头:「姐姐,你是不是也因此事骂了她,她两头都受气,所以才要来祸害我和我娘,趁机栽赃在你身上,好闹得我们相府处处鸡犬不宁,你想想看。」 「我、我……」我姐姐低下头,闷闷道,「是,我骂了她,她可能因此记恨我,所以才……」 「爹爹,您瞧!」我乘胜追击,「一个恶仆,闹得咱们相府天翻地覆,岂不是遂她的愿!依我看,此番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恶仆在九泉之下不能如愿,气得她永世都不能超生。」 我爹很烦管教后宅之事,见事情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便急于脱身,他桌案上还堆着沓难缠的政务要办:「既已水落石出,那此事便不再追究了。那尸体怎么处理,全凭你娘的主意。」 我娘即刻换上笑脸,轻拍胸口道:「所幸是虚惊一场,真是再好不过。淮南,来娘房里。」 疯子,难道她真要把我叫去杀了,不,我绝不能过去!我不要再有和娘独处的时候! 我慌忙抓住我姐姐的手:「姐姐要我去她房中研读律诗,我同她约好了呢,姐姐!」 我姐姐点点头,回握住我的手:「正、正是,爹,我同妹妹先回房里读诗。」 我爹点点头,我姐姐即刻拉着我出去,我们俩一出门,便默契地甩开了手。 三十五 我姐姐跟着我回到房中,给我斟了一盏茶:「喝口水吧,再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把那盏茶推远,想起桂花便悲从中来:「不劳您伺候,此事我只在这说一遍,听好。」 我娘要挟我毒杀姐姐,我心软了。桂花试探出我的心事,舍命一搏想杀我娘,但失败了。 下毒的意图被我娘觉察,我娘说那水太香。但我早先捏着那药丸的时候,它无色无味。 唯一的解释便是:我娘早知道她的意图了。用来识破诡计的说辞,不过是她随口编造的。 我娘不但监视着江淮北,不许我找她,还监视着江淮北身边的丫鬟,包括桂花。她昨夜找我做的那些事,我娘的眼线看在眼里。我娘是在等,是在诱,即便有桂花这个小小变数,那又如何,她仍运筹帷幄,甚至能将计就计。若不是我帮衬,我姐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这不可能,虎毒不食子,你是她的亲骨肉,她怎么可能……你起来!想打架吗你?」 我已攥着我姐姐的衣襟,恨恨磨牙:「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信,若不是你清醒了……」 若不是你清醒了,我便不会受这样的苦,我便可以继续做我娘的傀儡,入宫去当皇后。 你逼得我这个妹妹,夜不能寐,生不如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日日活在阴影之中。 可是,正是你来了,我才不必忙于保持第一,我才得空做那些好玩的事,去违抗我娘。 我竭尽全力,用生平能想到的,最恶毒、最不堪的语言辱骂我姐姐,要她去死,要她去做娼妓,要她滚,要她在我面前自缢,要她只做那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我姐姐变了脸色:「你说得对,此事怪我。那日她同我说你手上有能毁容的药,其实不是要我去闹,只是想提醒我要小心一点。她说,『大小姐,我也同二小姐置过气,才答应来你房里。她脾气是坏,但她的心还是好的,若是她不好我早死了,你不要去同她计较。』但我想着,你们母女两个合谋害得我当了八年的痴儿,这口恶气我早想出了。我就、就去向爹……」 听闻此话,我浑身的血液都轰地向脑袋流去,原来桂花向她透露那件事,不是为了向我姐姐摇尾乞怜,只是想要她小心一点,我却以如此歹毒的心肠去咒骂她,我可真是坏透了! 我扑上去将她按倒在地,声嘶力竭道:「此话我只说最后一遍,没有人害你,那是意外!」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7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