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得不多,去茅房时看见一位衣裳华美、矜贵不凡的姑娘从隔壁雅间出来。 他呆愣地看她,一只粉紫色花包从她身上掉落。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他捡起花包,亲自送到她面前,灼热地盯着她。 她轻盈地转身,蹙眉看着他手里的花包,半个字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冷傲、轻蔑的眼风从自己的脸庞扫过。 好像花包被他碰过,就脏了。 他拿着花包闻了闻,是桃花和海棠的香。 好像还有一丝丝她身上的馨香。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相遇,从此记住了那张貌若琼雪、娇艳如花的脸。 陆正涵回过神来,一步步靠近她。 心跳越来越快,如擂鼓般咚咚咚。 沈昭宁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眼看见他,惊讶地凝眉。 “这两只花包是你缝制的吗?” 未等她回答,他迅速地抓走两只花包,好似担心被人抢走。 她错愕又不解,“这花包是送人的。” 一个大男人,还是朝廷大员,竟然对女子之物有兴趣? “那正好,给我吧……” 陆正涵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堂堂户部侍郎,索要女子的闺中之物,不仅有失身份,还会让人笑话。 他尽力表现得不那么尴尬,“我让丫鬟学做这种花包。” 忽然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荒谬感。 “紫苏缝制了不少,我多拿几个给你,这两个还给我。”沈昭宁不舍得自己的心血送给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辛辛苦苦缝了两个,手指刺破了几次,就这么没了,肉疼。 若是以前的沈昭宁,不用他说,她早就欢喜地把花包送到他面前,讨好他,求得他一丝怜爱。 如今,她再也不会做那种可笑至极的蠢事。 陆正涵把两只花包掩在身后,“就这两个吧,你好好歇着。”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好似担心后面有一只大灰狼把花包叼走。 沈昭宁没心思想他古怪的举动,在床榻躺下。 多年前的一件事,却在脑海里涌现。 她在大牢接到陛下赐婚的圣旨,回到公主府待嫁,陆正涵亲自送来婚服。 当时她担心母亲在死牢的境况,没心情跟他闲聊。 他宽慰了几句,离去时捡起角落里的花包,带走了。 如今想来,沈昭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觉得可笑。 陆正涵喜欢花包,所以把她缝制的两只花包拿走了? 那么,他一个大男人,而且是户部侍郎,为什么会喜欢花包? 紫苏进来,脸上布满了关心与担忧,“大夫人,你还好吗?” 沈昭宁摇头说没事,“我躺会儿。” “奴婢看见大爷走的时候拿着两只花包,可是大爷不是一直戴着二夫人缝制的香囊和钱袋吗?”紫苏一脸的不解。 “五年前,他送婚服给我时,就拿走了两只花包。” “啊?”紫苏惊愕地眨眼,“这么看来,大爷对你也不是全无感情。” 沈昭宁幽冷地轻叹。 正是那日他的举动,让她更加确定,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事实证明,当年的她瞎了眼,看错了人。 无论陆正涵对她有情还是无情,洞房花烛夜他的言行已经确定了他的虚情假意。 不重要了。 陆正涵疾走一阵,拐去书房,却遇到陆湛。 “大爷,我正想去给老夫人请安。”陆湛拱手施礼。 “母亲身子不适,不想见客,你不必去了。”陆正涵的双手各拿着一只花包,觉得这小子最近来得有点勤。 总觉得不太对劲。 陆湛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眉宇浮着几分惊异,“大爷手里拿的是什么?” 陆正涵本能地把手掩到身后,面上的尴尬一闪即逝。 “没什么,瑶瑶喜欢香囊、花包之类的东西,正巧昭宁缝制了两只花包,送给我……回头我给瑶瑶。” “姑母也喜欢这类玩意儿,可以给我瞧瞧吗?”陆湛看见那两只花包颇为精致,不知是不是大夫人亲手缝制的。 他不免拧眉想着,大夫人主动把花包送给大爷的吗? 那么,她对大爷还抱着和好的期待吗? 第29章 有没有本事留得住 “你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看?” 陆正涵没好气道,语声多了几分不耐烦,“母亲身子不爽,你不必总来请安。” 陆湛心口一寒,面上依然温润含笑,“大爷,三爷被揍一事已经传遍洛阳城。我从外头回来,听了不少传言。” “你知道是谁打的三弟吗?” “不知,不过有人说,打更的看见三爷被几个人打,应该不止一拨人。” “两拨人打三弟?” 陆正涵一头雾水,难道是三弟欠了赌债,被赌债的人打了? 至于另一拨人,三弟常年混迹勾栏瓦舍、酒楼赌坊,得罪的人多如牛毛,哪日横尸街头都有可能。 三弟做了不少荒唐事,臭名昭著,已经连累了他的官声。 因此,他懒得管教陆正鸿,反正也管教不了。 陆湛看着他渐行渐远,飞扬入鬓的剑眉犹如上古宝剑,发出声声铮鸣。 大夫人当真把花包送给大爷吗? 她不可能被大爷的花言巧语骗了吧? 陆湛先去给陆老夫人请安,再去春芜苑。 紫苏说大夫人在床上歇着,若有事,她会转达。 陆湛跟她寒暄了两句,告辞离去。 大爷不让他过来请安,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不要紧,他有的是法子。 沈昭宁直至翌日早上才出房门,缝制的两只花包被抢走了,还要再去摘一些鲜花。 但紫苏不让她去,吩咐冬香去摘。 沈昭宁坐在廊下缝制花包,披着粉白色薄氅,领子、衣襟缀着一圈毛茸茸的兔毛,整个儿软软糯糯。 陆正涵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她的侧脸清瘦苍白,她的背影孤寂宁谧,却好似不染半分尘埃。 静谧,柔美。 格外的动人心魄。 他的心弦好似被什么拨弹了一下,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紫苏从小灶房端来一壶茶水,看见他站在庭院里像个石化的痴人,惊愕地行礼:“大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沈昭宁捏针的手一顿,但只是一瞬,继续缝制。 身躯未曾转动,眼皮子更是不曾抬一下。 陆正涵好似被紫苏抓了个现形,尴尬地收回目光,咳了两声。 “今日我休沐,去库房找东西,看见几样东西还不错,便吩咐徐管家送来。” 徐管家亲自捧着一只硕大的锦盒,后面的几个仆人不是拿着,就是抬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箱笼足足有十几个。 他们把东西搬到房里,摆放妥当了才把锦盒、箱笼带走。 沈昭宁这才放下花包,转身面对陆正涵,淡淡一礼,“谢陆大人赏。” 轻轻柔柔的几个字,却把陆正涵刺激得怒火飙升。 他攥紧拳头,但很快就松开了,竭力把怒火压下去。 他好心挑了几样物件给她送来,她这般阴阳怪气地讽刺,到底想怎样? 紫苏倒是欢喜得很,进房瞧瞧都有什么。 很快,她面上的笑容凝固成冷霜,笑不出来了。 沈昭宁淡漠地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这些摆件、小家具大多数是她的嫁妆。 其中三样比较廉价,但尚算实用,不是她的嫁妆。 拿她的东西赏给她,也只有他干得出来这种戳心又可笑的事。 “若你还需要什么,大可跟我说,我尽力给你张罗。” 陆正涵看见她的小脸平静得出奇,心里有点忐忑,“或者跟徐管家说也是一样的。” 难道这些东西她都不喜欢吗? 他知道她长在皇家锦绣堆里,自幼见惯了稀世珍宝和不凡仙品。 但这些已经是陆府比较上得台面的物件了。 “身外之物罢了,我不缺什么。” 沈昭宁声音细软,却有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冰刃刮面而过,又冷又疼的感觉让人不好受。 陆正涵极力克制着躁怒的情绪,“这只锦盒里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他把锦盒放在桌上,殷勤地打开,好似为她奉上了世上最珍稀、最金贵的宝物。 好似笃定她一会喜欢,会欣喜地感激他。 紫苏惊喜得眼睛一亮,“金镶玉十二钗!” 这套钗是大夫人最喜欢的饰物,也是太后娘娘特意赐给大夫人添妆的。 沈昭宁看着这套熟悉的金镶玉十二钗,心里涌起惊涛般的酸烫。 出嫁前夕,皇祖母吩咐掌事姑姑来传话: 宠辱不惊,云卷云舒。 当时,她并不能理解皇祖母的深意。 如今,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皇祖母这是怜爱地叮嘱她,世间万事莫要强求,活得洒脱自在便好。 经历了千疮百孔、千锤百炼的五年,她已然醒悟了。 原来,皇祖母早在五年前就预料到她将会遭遇到什么。 陆正涵看见她的瞳眸闪着盈盈的泪光,知道送对了。 “我无意中看到这套钗,便给你送来。你看看有没有损坏,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知道薇儿珍藏这套钗已有三年,平时舍不得戴,只在重要的宴饮或是节日才会戴上。 当年,薇儿说沈昭宁把这套钗送给她,如今物归原主,沈昭宁应该会开心。 沈昭宁没注意到他走了,颤着手拿起一支钗,泪珠潸潸滑落。 紫苏检查了一遍,好在保养得宜,没有损坏。 “大爷送回这套钗,又送来不少物件,这是对大夫人示好吗?”她觉着,大爷今日温情脉脉,不那么可怕。 “他有求于我,投鼠忌器罢了。” 沈昭宁细细摩挲着每支钗的花珠、宝石、雕刻纹理,好似看见了皇祖母温柔含笑的面容。 …… 苏采薇听春歇说,大爷取走那套钗,往春芜苑去了。 “大爷还吩咐徐管家,从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送去春芜苑。” “什么?”苏采薇惊得差点跳脚。 四年前,她好不容易弄来的金镶玉十二钗,都舍不得戴几次,大爷明明知道她最喜欢这套拆,竟然送给那个贱人?! 那贱人究竟给大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春歇道:“二夫人,那套钗世所罕见,但凡见过的人无不称赞,您甘心失去那套钗吗?” 苏采薇森冷地挑眉,“那就看看那贱人有没有本事留得住那套钗。” 当即,她带着鲜果和滋补的羹汤去看望陆清雪。 煽风点火这招,她最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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