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人马由后追来,萧寄的亲卫见她被制住,咬了咬牙,毫不犹疑地迅速退开,头也不回跑了。 阿娘的哭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很快,她就被火把重重围住。 兵卫皱眉打量她。 阮窈脸色惨白,拳头在衣袖里握得死紧。 * 这些人举止粗鲁,却没有杀她。 她被蛮横地拖进马车,手臂猛地撞到车壁,疼得半边身子都在发抖,却生生把痛呼咬牙吞了回去。 马车在黑夜中疾驰,直至兵卫将阮窈押到皇城一处废殿,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误认作了萧寄的妃妾。 废殿里还有另外一对主仆,女子衣着华贵,发上和裙上却沾满污泥,妆容也哭花了,正缩在屋角瑟瑟发抖。 阮窈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 殿门下一刻便重重合上,随即传来沉闷的落锁声。 殿内没有点烛火,她用肩膀摸索着去触碰墙壁,然后缓缓坐下。 地砖冰凉刺骨,阮窈手臂撞伤处也是一阵湿凉,不断往外渗着血。 女子哭哭啼啼的,问她身份时,连声音都在发抖。 她沉默了一下,涩声道:“……我是四皇子的侍妾。” 阮窈自然也不情愿这么说,这会儿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三皇子的人马把她们关在这里,显然不会是好心,恐怕是想用家眷来挟制萧寄。 然而不论萧寄成败与否,她们只怕都逃不过一死。 想及重云为她挡得那一箭,阮窈眼眶发热,心中随之涌出一股酸麻的热流。她强打起精神,重又爬起身,四处查探这间屋子。 支摘窗紧紧闭着,她尝试撞了撞,可也是被锁住了。透过细密的缝隙,阮窈隐隐望见了一大片流动的波光。 这废殿之外……似是有座湖泊。 女子一直在啜泣,哀凄声被夜风推得很远。 阮窈被哭得头疼,正想说她,忽然间,门锁咯嗒一声,进来了一名兵卫。 黑暗使得她瞧不清此人面目,晦暗的脸 上唯有眼睛燃着灼灼亮光,不断在三人身上游移。 阮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脏一阵狂跳。 这男人笑了两声,上前一把拽住那侍婢,拖着就朝外走。 侍婢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愈来愈远,最后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女子再哭不出来,而是浑身如筛糠般瘫在地上。 阮窈也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手脚阵阵发软。 * 月落日升,而后又是一夜。 她们被关在此处,全然不晓得殿外是何状况。 其间有宫女送过一次简陋饭食,阮窈提出要行方便,她就一声不吭端来恭桶。 用过之后,她低声下气同那宫女说好话:“还请姐姐留个恭桶在屋中吧,晚些入了夜,若我们有哪儿不舒服,也省得闹得难看,还搅扰旁人……” 阮窈话说的婉转,宫女愣了一下,她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目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嫌恶,却没有拒绝。 这时节乍暖还寒,总还有些凉,夜里她们只能蜷缩在屋角。 阮窈就在窗边,到了夜半,忽然隐约听到些动静。 夜风呜咽地吹,落在地砖上的月华被窗棂筛成古怪的光斑,黑暗中望过去,几乎像是狰狞的鬼爪。 她心里正发毛,就听见了急促如催命的脚步声。 那名宫女打开门锁跑了进来,急声催促她们起身。 与此同时,杂乱的步子在殿外响起,是兵士鞋靴踏在砖石上的响声。 阮窈呼吸一滞,直勾勾盯着宫女手里的灯。 还不等另外一个女子起身,她就猛地朝那宫女扑上去,疯了似的去抢那烛灯。 阮窈下手又急又狠,攥着宫女头发就把她往地砖上死命一磕,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烛灯掷向帷幔。 纱布沾了灯油,一点即燃,她毫不犹豫扯下这纱幔丢到门旁,火舌很快就顺着檀木门往上窜。 见阮窈要点火烧了这废殿,那女子在一旁看呆了。 “走水了!走水了!”几个兵卫惊慌失措,嘴里不干不净地怒骂着,连忙去叫人手。 可这火势蔓延得极快,帐幔轰然爆开,一时竟无人敢迎着火冲进来。 阮窈顾不得手臂上撕裂的伤口,转身就朝窗子爬。 “你这个蠢人!你是要害死我们吗?”那女子尖声叫道:“这窗子是上了锁的!我们——” 话未说完,阮窈抓起恭桶,费尽全力朝支摘窗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木窗棂应声而碎。 “不想死还不快跑?”她恼怒不已,见那女人还在地上坐着,忍无可忍地骂了句。 阮窈说完再不管她,迅速翻出窗,脚尖刚落在墙角下,眸光便映出前方不远处的熊熊火把。 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头也不回就朝那片湖狂奔。 此刻暮色正浓,宫中本该鸦雀无声。然而凄厉的惨叫与兵器碰撞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霎时就从四面八方朝向她涌来。 阮窈喉咙发紧,不再犹豫,一头就扎进了湖水里。 夜里光线昏暗,她又善于凫水,岸上随后包过来的追兵根本无从再抓她。 阮窈不敢多停留,拼了命地朝远处游。 如今仍是春季,湖水寒凉侵骨自不必说,可她也是被逼到了极处,硬生生咬牙强忍。 她们被关了两日了,这会儿深夜忽然要被带走,外头又嘈杂响声不断,定是宫中又生出什么变故。 不论是被迫沦为人质挟制萧寄,亦或是要去赴死,她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总得为自己争上一争,断断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然而她接连两日都未曾好好寝食,如今游得久了,实在是吃不消,不禁开始害怕自己会腿脚抽筋淹死在这里。 湖面一片黑沉,仿佛茫茫无尽。 阮窈心中焦急不已,直至瞧到湖中心静静停泊的一艘小船。 游得近了,才见这船上施栏循,采绘华焕,约莫是宫中贵人平日游湖所用。 她紧紧咬着牙,伸臂抓住船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整个人都瘫软在船舱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渐而平定下呼吸。 阮窈实在疲累极了,却不能歇息,更不敢歇息。她发丝和衣衫湿得能够拧出水来,寒森森地贴着肌肤。 岸上有火光不断闪烁着,她隐隐见到数名兵士正在殊死相搏。 血腥气仿佛顺着夜风被吹了过来,只听扑通一声,断断续续有人落在水中,随后再无动静。 阮窈不愿再看下去,缩到了船舱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响终于停住,有些听不清了。 忽然之间,她听见一阵细微的水波声,像是正有另一艘小船,正向着她所在的方位划来。 阮窈浑身都绷紧了,她摸索着,悄悄砸碎舱中插花用的瓷瓶,拾起一块,死死攥在指缝间。 那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挨着她所在的船停下。 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而后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 阮窈藏在一片黑暗里,同样瞧不清外头,只隐约在舱口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僵着背,捏住瓷片的手有些发抖。 在这男人靠近她的那一刹那,阮窈默不作声,猛地便抬手往他头颈处刺。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这人抓住了。 “我……我是四皇子的侍妾。”她手被人抓着,心里惧怕到了极点,只得颤着声音说道:“不要伤害我,否则……”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叹息了一声,可又分明充满了无奈。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夜色里,他嗓音很轻,却令阮窈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手里的瓷片忽地落了下去,啪嚓一声,碎裂开来。 “……窈娘。” 裴璋唤了她一声,而后俯身,双臂紧紧拥住了她。 第101章 春来“不是我非他不可”…… 彼此所分离的这两个月,裴璋曾想过千万次,待得再重逢时,她会是何种情态。 怀中人此刻湿漉漉的,发上还带着几丝湖水的腥冷。舱内幽暗,他离得近了,才见她一双眼陡然变得通红,像是含了层朦胧的雾气,唇颤了几下,说不出话。 裴璋料想她是吓得狠了,便慢慢用自己的氅衣裹住她,而后俯下腰,隔着湿冷的衣衫,用温热的手掌抚着她的身体。 “可有哪儿受伤?” 阮窈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像是含混不清的呜咽:“你怎么才来……” 他微怔了怔,确信她并无大碍,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是我的错……”裴璋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让你又做了一回旁人的侍妾。” 二人乘船上岸,她才恍觉天色已近破晓。 星月仍悬于半空中,映得河水波光粼粼。光影随着他们而缓慢移动,如梦似幻。 “你若真死了……”阮窈攀着他的肩,眼底浮上点点水色:“也未尝不可。” 眼泪使她视线变得模糊。 裴璋低下眼,注视着她,一张清隽脸孔更笼上几分柔和的暖意:““没事了……我回来了……” 她心跳渐而缓下来,然后用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恼声说:“你快点交代,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璋低下头,吻了吻她湿濡的鬓发,含笑道:“不过……窈娘为何不信我身死?” 阮窈眼下仍嗪着泪,可望向他的眸光坚定无匹:“你在赌,是不是?” 她睫羽颤了几颤:“你怎么会放任自己等死,更不会千里迢迢去盛乐等死,你分明是有备而来。” 裴璋抱着她,原本沉稳的步伐忽而顿了一顿。 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而是微沉下嗓音:“窈娘,我留在洛阳的护卫,是为了守着你。而不是让你遣他们……再去北地寻我。” 阮窈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前,一下一下听着裴璋的心跳,小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然是要找的,你休想骗我……”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裴璋沉默了片刻,忽地将额头抵住她的额,低低笑出声来。 “我阿兄可好?阿娘可好?”阮窈眼皮似有千斤重,困意渐渐袭上来。 然而她猛地想起重云,又是一个激灵:“重云呢?” 裴璋安抚似的,将她抱得更紧了,轻声道:“他们都无事,你不必挂心。” 他低缓的话语仿佛是某种咒术,她倦得打了个呵欠,又缩了缩,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 肆无忌惮的火,在皇城中烧灼至夜半方才止熄。断垣残壁散落了一地,冷风拂过,黑灰便打着旋儿飘来飘去,凄凉而诡异。 三日前,昏厥多日的天子猝然宾天,离世前嘴角溢血,十指因为痛苦而痉挛至扭曲。 萧衡是毒发而亡,遗容狰狞,面上呈出青灰之色,不论如何都不再是一句风寒便可揭过。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5 首页 上一页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