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琪在车中坐下,马车很快便开始驶动。 他声音还带着微哑的醉意,目光却直勾勾的,不断在她脸颊、脖颈之上流连:“看来我兄长死前……将你照顾得很好。” “有话不妨直说。”阮窈透过微湿的竹帘,暗中留意外头的动静。 裴琪似乎极轻地笑了笑,温润而微醉的声音忽然含上一丝恶意。 “……他如今不在了……你一个女人家,又要怎样度日呢?” 阮窈指尖猛地攥紧了,嗓音也变得有一丝冷:“四公子言下之意是?” 他蓦地凑近了,温热且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她颊旁。 “裴氏族人终生都不会接纳你,而我可以……替兄长好生照料你。兄长从前再得陛下重用,也半点名分都不能给你。但你若跟了我,往后便不一样了……远要比同他在一起时好。” 阮窈听得呼吸都滞了滞,肌肤随之泛起密密麻麻的小疹。 而裴琪的目光中有种近乎狂热的亢奋,简直像是中了邪一般。 她几乎下一刻就想呼喊重云过来将他扔出去。 然而见到裴琪状似癫狂的模样,再咀嚼着他的话,阮窈还是强忍下恶心,试探着问他:“……大公子不能给我名分,难不成你就可以吗?你与他皆是裴氏郎君,家规也自然是一样的……” 他迫切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又笑了一下:“让你知晓也无妨,我如今并未住在裴府了。” 许是见她神色毫无波动,裴琪又说了句:“待得三皇子……” 他醉眸微醺,然而说到一半又似是清醒了几分,猝然停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裴琪含着笑打量她,眉梢缓缓浮起一丝促狭,语气里是十足的恶劣:“兄长素来病弱……你与他在一处又怎能尽兴?不如让我和你……” 马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夜晚的街道寂静无声。 阮窈无法再忍受,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等他话说完,抬手就是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她用了十成十的手劲,裴琪的脸颊也立即红肿起来。 他被这啪的一声脆响打蒙,片刻后脸庞扭曲,整张脸都涨红了。 还不等裴琪开口,阮窈就尖声道:“重云,给我把这个畜生绑起来!” 第100章 相逢“……我是四皇子的侍妾”…… 戌时已过,陆府中仍燃着明烛。月华沿着长廊幽幽洒落,透出几丝冷寂。 案上文书堆叠如小山,陆九叙撑着一只手,不住地揉按额角。 “太后以宫中混入刺客之名,暗中换下羽林卫十四名将领,又调西军入宫换防……如今洛阳瞧着还算风平浪静,可宫中早是风声鹤唳了。” 萧寄指尖掐入掌心,沉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父皇于三日前骤然晕厥,可太医院诊来诊去,还是只诊出一句风寒侵体。 “只是我细查过御前侍奉的人,并未被调换,私下也不曾查出异状。就连张院判近身侍奉至今,也没能找出什么不对劲来。” 陆九叙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从前他们倒还忌惮裴氏几分,可如今……伯玉不在了。” 他盯住盏中了早已冷涩的茶水,神情沉郁:“万一陛下有何不测……殿下不可不防,且要早做整备才是。” 萧寄提起笔,在舆图上圈点出两处,眉头紧皱:“霍逸此番奉旨回朝,兵至之前,宫中必要有大变……可我惟有祧庙两千精兵可供调用。” “西郊皇陵尚有八百人在戍卫。”陆九叙提醒他。 话音才落,忽然有侍卫在外叩门。 二人下意识噤声,陆九叙问道:“何事?” “一名女子在府外求见……她自称是大人的故交,姓阮。” 陆九叙一愣,坐直了身子。 * 阮窈被侍者带进来时,发髻乱糟糟的,连衣襟都似是被人扯破了,一见着陆九叙便泪眼汪汪。 屋中两个男人皱眉起身,不省人事的裴琪也随之被带进来,而后被重云扔到地上。 阮窈没有料到四皇子也在,心中略定,面上却愈发楚楚可怜,作势便要下拜。 果不其然,她被迎上前的陆九叙拦下。 “这是怎么了?”他盯着裴琪,难掩惊疑之色。 她很快就泪盈于睫,哽咽着说道:“恳请四殿下和陆郎君救我!若非公子将重云留在我身边,今日恐怕就……” 虽说裴琪未曾碰她一根头发,却不妨碍阮窈好一番添枝加叶。 这人行事阴毒,她若是忍气吞声,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样揉搓。陆九叙与萧寄皆是中正之人,又掌有权柄,自不会看她受人羞辱。 且裴琪那些言语也实在下流……二人面色铁青地听完,命人取披风过来,让 她掩住外衫。 “他还说什么,待三皇子日后……他便也能扶摇而上,让我委身于他,总比从前跟着大公子好。” 阮窈声音发颤,鼻尖都红了。 而萧寄听了她的话,面沉如水,与陆九叙对视了一眼。 “谎话连篇的下作毒妇……” 没人知晓裴琪是何时转醒的,他四肢仍被缚着,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显见是惊怒至极。 “裴四公子请慎言!”萧寄厉声呵斥他:“难道是阮娘子平白无故将你从府邸绑来此处?你兄长尸骨未寒,她既为伯玉爱妾,你又怎能做出这种秽行?” 裴琪眼睛赤红,目光泛着凛人寒意,死死瞪着阮窈。 迎上这道怨毒的目光,她似是被吓着了,默不作声往重云身后躲,引得陆九叙都挡在她身前安慰她。 萧寄见着她惧怕的模样,摇了摇头。 连日来风波不断,可如今不论因公因私,都是无法就此放裴琪回去的。 眼瞧他连绑都没能松,就又被陆九叙叫人带下去,阮窈低垂下眸,掩住眼底快意。 时局正是动荡,且裴琪那些侍卫又见过阮窈,如今牵扯到朝政,陆九叙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叫她近段日子先莫要回城郊那宅院住。 萧寄记得她与瑟如是故交,二人商议了一下,问她是否愿意暂住王府,也好同瑟如作伴。 阮窈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正犹豫着,便见到重云悄然对她微一点头。 于是她没有拒绝萧寄的好意,又叮嘱重云去将祁云也接过去。 阿娘独自住在那儿,她总是放不下心的。 * 与瑟如自建康一别,已近两年未见。 二人原也算不上朋友,如今时过境迁,再想来昔日为裴璋而争执落水,旧事当真漫随流水,觉来恍若一梦。 瑟如怀着身孕,且月份不小,见到阮窈,连眼睛也瞪大了。 王府内再没有旁的姬妾,她眉梢眼角都被滋养出芙蓉色,身姿丰润如春。 阮窈望着她与萧寄,便会克制不住地想起裴璋。祁云见她神色落寞,也不再抱怨为何大半夜换住所,而是叹了口气。 王府内戒备森严,到了深夜也点着通明灯火。廊下护卫听闻任何动静,下意识就会去扶佩刀,身上鳞甲随之发出沉闷的声响。 阮窈有一回夜里睡不着,出来廊下透透气,险些被吓了一跳。 祁云是到了哪儿都能吃好睡好,而瑟如肚子大了,近来愈发少眠,二人便偶尔聚在一处夜话。 瑟如不太瞒她:“若那把龙椅换了三皇子坐,萧郎定是难得善终……” 见她面色一片苍白,阮窈也只好宽慰她:“四殿下如今才是民之所向,他不会有事。” “可要是他当了皇帝……”瑟如嘴唇动了动,喃喃道:“我不过是一届伶人出身,任他再喜爱我,也定是要另封官家女为皇后。” 女子在孕中和生产后最是容易郁郁不乐,阮窈是听说过的。 然而瑟如说的话也并非是错……她努力不被拉入情绪的低谷,眨了眨眼:“未来会如何你又怎知道?可这孩子到了十月,却定然是要出生的。所以你只管把自己身子养好,莫要胡思乱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些话不过是安慰人罢了,阮窈嘴上说得平常,眼皮却蓦地狠跳了一下。 * 待到墙下杏花如雪,她们已在萧寄这儿住了快一个月。 悬着的心渐而沉下去,阮窈琢磨着想寻个时间,去陆九叙那儿打听打听裴琪怎么样了。 夜里下了点雨,她看了会儿书,正欲熄灯,屋外猛地传来一阵杂乱声响,紧接着便是伴随喊杀的刀剑声。 联想到萧寄接连几日都没有回来,阮窈立即反应过来出了事,慌忙穿上鞋去找阿娘,就在门外撞上重云。 几个女眷都住得很近,祁云和瑟如也是脸色发白,一行人不知所措地跟随亲卫朝后院退。 “发生什么事了?四殿下呢?”阮窈忍不住去问瑟如身边亲卫。 “宫中发生叛乱,殿下去城外领兵了!”亲卫急声:“几位娘子莫慌,前方有早就备好的密道可通往安全处。” 阮窈极快回头看了眼,府门方向多出无数火把,几乎映红了半片夜空。 铁器与哀嚎声让人心惊肉跳,为了不叫人追过来,兵卫将灯笼都熄了,四下顿时一片黑沉。 王府实在不小,没了灯火,瑟如又大着肚子,不论如何也走不快。阮窈紧紧拉着祁云的手,两人手心里全是滑腻冷汗。 忽然间,一队人马似是从别路穿出,继而发现了他们,扬声大叫:“在这里!” 他们不得已一分为二,数个亲卫去迎击追兵,女眷则继续往另一条路奔逃。 黑暗中,不知是哪儿射来的暗箭,狠狠钉在祁云脚旁,吓得她魂不附体。 阮窈拉着阿娘跑得更快,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破空朝她而来的时候,她背脊忽地一寒,脚上像是灌了铅。 可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到来,反倒是重云闷哼一声,然后身躯剧烈一抖,用自己覆着她的后背。 阮窈下意识扶住他,手上随之摸到温热的湿意。 “你怎么样?”她声音都在发颤。 二人不得已停下,可重云并不回答,反倒是颤着手去推开她,示意她走。 祁云在旁连声催促,阮窈眼眶发红,却不论如何也不肯松开手,扶着他就跌跌撞撞向前跑,哽咽着说道:“你怎么这样傻?他让你护我,你就真不管自己的命了?” 夜色浓尘如墨,她只能瞧见他一双乌黑眼眸。 “这次并非是为了公子。” 重云的话语低得像是一声叹息。 阮窈愣了一下,眼泪继而夺眶而出。 察觉到身后出了事,原本守着瑟如的两名亲卫没有法子,迅速过来接应,从她手中接过重云。 她掌中沾了不少血,一颗心狂跳不已。 正在此时,阮窈身侧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她浑身都僵住了。 寒芒闪过,她颈间被人横上一把森凉利刃,刀尖在月光下泛着青色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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