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乱脑海中,冷不丁想到玉龙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最后望着他的淡漠眼神。 他心神一慌,骤然一痛。 恨意猝不及防,烧得他步伐一趔趄。他忍不住想,为何到那个时刻,到明知道自己背叛的时候,玉龙看他的眼神,仍是如看尘埃一般…… 背叛不重要吗? 爱恨不重要吗? 那什么重要?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师父—— 林夜的步伐停住。 距离山洞还有不到一里,追逃双方都还没来得及上山,林夜停了步,紧追不放的宋挽风也停了步。 宋挽风抬眸,视野中,先出现了一把白骨伞。 有人撑伞立在路尽头,静看山雾松露,红日当空。在宋挽风熬得通红的眼睛中,他先认出了“白骨伞”,而后,在那人缓缓转身时,他看清了玉龙。 玉龙,活生生地站在山路下。 后方追过来的杀手们停了脚步,满目惶然。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林夜身上,他们都想到了那个传闻——南周小公子的血,活死人,生白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骨伞”出世,玉龙亭亭而立,与林夜一左一右,挡住了宋挽风的路。 宋挽风当下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春君对自己的提防与背叛,明白了春君从夏君那里拿到的心头血是真的,交给自己的却是假的。他也明白了春君失踪那些日子的去处,明白了玉龙此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玉龙和林夜联手! 宋挽风直直地抬眸,眸中浮着执拗之色。杀手们见玉龙楼主复生,惶惶不敢上前,不知进退。只有宋挽风迎着那二人,步步朝前,目中尽戾。 宋挽风先看向林夜:“林小将军,好手段。你竟能说动我师父,让本就是乱臣贼子的师父,与你合作。可我知道你假扮南周小公子,你常日病魔缠身,不如何动武……我猜你不动武,必然有些缘故。而今,你却要动武了?” 林夜彬彬有礼道:“是。玉龙楼主将将复生,功力未曾恢复,而她曾遭遇风师的背叛,可见风师对她的招术十分了解。为了除掉风师,我只能与玉龙楼主联手,方可保证——你今日必死于此。” 林夜目中微冷,轻声:“我不会让阿雪见你——她不能再被你们伤害,她不能与你们动手。” 宋挽风想,原来是为了雪荔,林夜才坚持要他自己动手。 雪荔的情感没有世人那样深,那么浅淡的情感,过去就过去了……而那样浅淡的情感,林夜也要守护吗? 林夜待雪荔如此,而他呢?他…… 宋挽风目光,落到了玉龙身上。 他执着地问:“你要杀我吗?” “师父,你和他联手……你要杀我吗?” “那便来吧……我坚定地执行师父的计划,哪怕师父自己背叛自己,我也绝不背叛!我绝不会让世人伤害师父,让霍丘与师父为敌,让白王清算师父……如果师父因为这样的原因,要杀我,那便来吧,那便来吧——” 他嘶声大喊。 而他好生绝望。 因到如今,他一目不错地盯着玉龙的眼睛,他都不能从玉龙的眼中看出动摇之色,他也没有得到玉龙只言片语的解释。 他对世人来说不算好人,他对师父掏心挖肺。如果这样的真意对师父来说都不重要,“白骨伞”和林夜的掌风同时到来时,他失魂落魄,想到:到底,谁才是怪物呢? 是被无心诀封闭感情十九年的雪荔,还是从未被封闭感情、却好像从不存在感情的玉龙呢? -- 洛水畔边,下方水流湍急,山间局势紧张。 张狂威胁“照夜将军投降”的霍丘军先锋朝后撤退,那被他们捆着的粱尘不顾身上的伤,挣脱他们的控制,就朝灌木中奔出来的敌人跑去。 孔老六前来接应,粱尘步伐趔趄,他的逃跑本为求死,满脑子都是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死在霍丘人手中,绝不能被他们用来威胁爹。 爹是南周的宰相,爹对南周太重要了。若是爹因为他而要求和亲团退兵,南周退避,他如何自处,爹如何面对满朝百官与天下子民?若是爹为大义而放弃他,成就千秋功名,爹又如何面对娘亲面对姐姐,面对他的尸骨? 无论如何,他可以死,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全是拼着这口气,粱尘才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他朝前奔时,目标本是卫长吟手中的刀,不妨灌木中冲出了孔老六等人,而魔笛声在这里响起。 明景的唤声变得嘶哑,不如往日那般清越如鹂:“粱尘——” 魔笛声起,敌人晃神一瞬,粱尘也在趔趄逃亡步伐中恍神。他透过被血黏湿的眼睛,看到明景朝他跑来。她鬓发凌乱,一身衣裙脏污,面染土神如霜,好是荒芜。 魔笛声困住敌人的一瞬,明景唤来了马匹。 孔老六大喝:“明娘子带陆小郎君先走,我们断后——” 卫长吟冷笑:“断什么后?真正重要的,只有陆良辰——” 卫长吟是智谋型大帅,身边将士们动武,他也很少动。当他拔身而起,朝粱尘与明景袭来时,孔老六这边试图抵挡,那磅礴功力却震得他们纷纷后退,霍丘军又紧缠而上。 掌风朝着明景手中的魔笛。 明景伏在马背上,面色惨白,却退也不退。而坐于后方的粱尘忽然一扯缰绳,马蹄高溅马身长跃,马匹方向一转,明景的魔笛声停住一瞬,卫长吟的掌风,拍到了粱尘的后背上。 风中好像飘过什么。 像是风,又像是尘土。 明景慌得转身朝后看,顾不上手中魔笛:“粱尘?” 身后少年嘶声笑:“没什么。那么弱的内力,我还是能化解的——明景,快,我们去找雪荔,找小公子……” 明景慌乱,此时听到粱尘声音,心中稍安,连连点头。她猜到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但她又想只要逃出去,又能有什么呢。孔老六喊着要他们快走,明景也知道只有粱尘离开这里,孔老六才有后退的机会。 于是,一马驮着二人,转身朝山下疾奔而去。 粱尘伏在明景身上,大半重量压在少女身上。 草木树叶纷乱飘洒,马匹转弯间,粱尘回头,被血染得黏糊的眼睛,与卫长吟对视了一眼。 他看到卫长吟那极轻的一丝笑。 粱尘咳嗽,呼吸间,骨肉开始感觉到痛,如同刀割般。那痛意,朝他的心脏袭去,越来越痛,神智越来越乱,思绪越来越僵凝—— 在敌军当细作当了这么久,粱尘如何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噬心”。 那是经过一百二十年、已经改良过的“噬心”毒。 这样的“噬心”毒,是用来造兵人的。它比一百二十年前的毒更温和,却也更厉害,它在经过那么多“药人”实验后,发作得会非常快。 越是运用内力,发作得越快…… 而粱尘听到后方卫长吟好整以暇的声音:“追杀!射箭——” 明景听到粱尘贴着她后颈笑:“小景,有武器吗?敌人的箭要射来了啊——” 明景哪里在乎他如何称呼,她御马而行冲出敌军包围已经非常艰难,此时他需要什么,她提供什么:“有的,在我腰间……” 少年的手拂过她腰间,马速飞快,她听到后方兵刃与箭弩相抗的声音。她闻到血液越来越浓的声音,而少年的呼吸时轻时重,这一程下山路,敌人怎么也杀不完,他们好像怎么也逃不出去。 她要御马,她没有功夫操纵魔笛。 敌人的箭弩还朝着他们射,追兵好像四面八方,遍布山林。 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明景眼中渗了泪,是因心急。她泠泠地掉着眼泪,眼泪在风中化掉,她唤身后的人:“粱尘,别睡啊,我们很快就逃出去了……” 好久好久,她才听到粱尘的一声“嗯”。 她放下心。 他们离山下越来越近,而山下的打斗声越来越重,明景在刚逃出虎穴的庆幸中,又生了新的惊恐后怕。但她的后怕提到嗓子眼,她忽然找到了方向——“雪荔!” 她激动地指给身后的少年:“粱尘,快看,那是雪荔!是雪荔和西域那个厉害刺客在打……我们有救了,雪荔武功高强,雪荔会保护我们……” 她语无伦次,透着兴奋。 她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没有找到林夜,但是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了雪荔。雪荔是那样的显眼——她和白离的打斗,波及了整整一片河,方圆寸土,尘飞雾绕,河流溅崩。两方军马都远离那处战局,都奈何不了那样武功高手的对敌。 雪荔让人觉得这样安全。 即使看上去,雪荔好像奈何不了白离,但是那个白离,也没有杀掉雪荔啊……他们的胶着,便是赢! 明景御马,想朝雪荔奔去。她大声呼喊,张臂求救,洛水畔的雪荔听到了声音,朝他们望来一眼,于是,明景乘着马,更是拼命向雪荔奔去。 雪荔怔忡了一下。 明景不知道她在怔什么,而明景又听到了射向自己的箭只破风声。这一次,箭只擦过她肩头,她肩头渗血,第二只箭射出时,她才听到了身后粱尘折断箭只的声音。 明景不安:“粱尘?” 粱尘笑着应了一声。 粱尘忽然伸手,说:“我们要帮雪荔,战胜白离。” 粱尘:“小景,松开缰绳吧,随便马匹带我们去哪里。白离武功太高了,雪荔如果不赢,便支援不了其他人。打仗打成这样,很明显……是我们的人手不够……你的魔笛,是雪荔的最大助力。” 粱尘:“吹响魔笛,帮助雪荔吧。” 他倏然张臂护住她,将她整个人笼在怀中。这像是一个情人之间密切至极、深入骨髓的拥抱,而粱尘和明景从未有过那样深厚的感情,这个拥抱,足以让少年将娇小的异族公主,完完全全地护在怀中。 粱尘声音变得很低:“而我,会保护你。” 明景的泪水落了下来。 -- 明景高声呼唤:“雪荔——” 少女声如裂石,拨云穿雾,战斗中摇晃的雪荔不堪重伤,被白离逼得后退,誓要与白离同归于尽。而她看到山路尽头、遍地血泊中,一匹棕马在战乱中惊惶乱窜,马匹上的少年少女,朝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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