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疏垂着眼温声:“北周也欢迎雪女。” 张秉与林夜没什么感情,比起照看朋友,他自然更看重雪女本身的武功:“雪女是我们北周的人,如今两国还未合一,雪女自小在北周长大,自然与我们更亲昵些。雪女如果愿意来北周宫廷,南周提出什么条件,我们也会给出一样的。” 孔老六热情拍胸:“雪女可以和我们一起跑江湖,互相照应。” 阿曾看着雪荔,语气少有的温和:“要不,雪荔换种方式,跟我去军营,见识一下你没见过的风光吧。” 这些都是朋友的关心不舍,雪荔隐隐能察觉,但她依然摇了摇头。 她背过身,声音很轻:“再见。” -- 也许情缘太淡,也许无心诀对她身体十余年的影响无法短期散去,无论如何,雪荔已经是如今这样的性情了。 她想一个人。 她比他们都冷静,都淡漠。淡漠的她,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没有林夜作为其中枢纽,朋友们会各奔东西,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她是奇怪的人,因为林夜的存在,她才在他们身边,显得不那样奇怪。可如果长年累月地相处,朋友的情谊也许会因此浅淡。 她很珍惜他们。 而世间再无林夜。 雪荔从自己的经历中学习到,她越是珍惜,越是保护,便越是应该远离。 大家都会有好的前程,他们会成为了不起的人,而她行走江湖,不断地练习武功,她也会越来越平静。 平静很好。 不悲不喜很好。 -- 雪荔跃上高马,翻上山岭,她站在山巅,勒马回头,眺望山下的故人们。 风吹动发丝,脸颊被发丝撩得发痒。她好像听到少年的笑声,极短,但她回头看身边,便知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林夜被她留在了身后。 千山万象,风雪已驻。余生山遥路远,她到底是要独行的。 真是的。 骗子。 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无数遗憾与悔恨之后,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如果人生布满阴谋和算计,每一步前行都与赴死无异,那么,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 日出山巅,万里云飞。 红光托得一切如梦如幻,依稀中,下方的伙伴们追着她,朝她挥手,喊她—— “雪荔,雪荔。” “别忘了我们,记得有空了回来找我们。” “我在南周皇宫!” “我在雪山!” “我在庆州!” “我在凤翔!” “我和你一样走江湖,我哪里都可能在!” 于是,山头的雪荔也朝伙伴们挥手,抬高声音:“……再见。” 她反身御马迎风,马蹄飞溅衣袂轻扬。她又听到少年在耳边的清越笑声,极为短促。那是幻觉,她想她不在乎。 她一定忘记了些什么。 那是什么呢?
第128章 思之如狂,不能忘。 雪荔一个人行走江湖,并没有回头再去找过昔日的伙伴。 她有时去挑战那些江湖上有威望的人物,和他们比试武功;有时遇到逃窜的霍丘人,帮着官府追杀;她在夜雨中的茅草屋中度过夜,也连续三四天困在沙漠中走不出去。她帮人运过镖,亦凭借自己的武力赚点儿过路钱财。 渐渐地,雪女的名号,在江湖上越来越响。 她不再是独属于“秦月夜”的杀人恶鬼,雪女。她成为了自己,江湖人说起她,不再闻风丧胆,而是会说“那个年纪很轻的长得像仙女似的小姑娘”,“总是一个人走夜路,不和旁人作伴”,“武功很高,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假以时日,她会成为武学大家”。 所以,虽然雪荔总是不太快活,但至少坚持练武这件事,是她做过的少有的正确决策。 她见识天地间的许多风光,也去了很多地方。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沙漠云海,日出雾障,海船翻滚,暴雨如注……她都一一走过。 渐渐地,她离朝堂越来越远。 偶尔听到些故人的消息,会说起北周与南周的谈判。北周皇帝不得人支持,多处生乱;南周陆家不如北周张家势大,朝臣亦怯。 偶尔,也听说那一直逃亡、流窜于各地山林中东躲西藏的霍丘人的消息。南周北周一直派遣一只队伍在追捕这些人,据说,这批兵马,由北周的寒光将军杨增亲自带队。时至今日,他们抓了很多霍丘人,打探到了很多消息,但是最狡黠的卫长吟,始终没有落网。 偶尔,雪荔猜,北周与南周想要合并,想要共伐霍丘。但他们还未真正商议出章程,又因卫长吟的始终未曾落网而计划搁置。 据说,庆州之地新迁的民族朱居国在此建国,他们的女王热情地满天下招婿。只要入选女王后宫,女王便会传授扶兰氏绝学,教人操控魔笛。 据说…… 故人们的消息断断续续,如云如烟,飘过雪荔耳畔。 雪荔有时心事随之波动,但更多的时候,她觉得那些和亲团同行的送亲日子,像是一场梦。她禁不住怀疑梦的真假,正如她心情如此平静,以至于忘记喜怒哀乐。 也许她本就不会喜怒哀乐。 她在尘世中行走,见识越来越多的风光,她却依然称不上快乐。 顶多,没有少年时,那样厌烦尘世、了无生志而已。顶多,在眺望山崖云海时,她再没有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武学宗师”是她想要的,为何她仍有浑噩无趣之感呢? 这样的日子,慢慢过了一年。 有一日夜里,雪荔到了一镇上。 镇上正在办社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歌舞、击丸、灯山、瓦舍百戏……士女喧阗,目不暇接。 雪荔风尘仆仆,赶了许多路,到灯火通旦的镇上,已经饿了整整一日。她在街市中穿梭,买了一串香糖果儿,拿在手中,时不时轻轻舔一口。她左顾右盼,不是为了看社火嬉戏,而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站着,好吃完自己的糖果。 “小娘子、小娘子……”有妇人持续叫唤。 雪荔没听出那人在叫自己,她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沾满蔗糖的糖果串,生怕路过的人碰坏了自己的甜食。 妇人声音拔高:“那个小仙女似的小娘子……哎哟,怎么还听不见啊?那个拿着香糖果儿、眼睛快沾到果子上、走路不看路、居然一直没被撞到的小娘子!” 雪荔:“……” 她回头,看到巷子边一处卖伞的摊位前,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正叉着腰。妇人本不满地叫嚷,见她回头,当即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慈善喜庆。 雪荔目光落到对方摊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花伞。 雪荔:“我不买伞。” 那婶子:“……” 婶子心直口快,当即嚷道:“谁让你买伞啦?我生意好的很,还不缺你那几文钱。我是、是……你不认识我了吗?” 雪荔:“……?” 婶子比划:“我认识你啊,你这双眼睛,哎呀太有灵气了,人又乖乖的静静的。那时候,你躲在我摊子旁边,等那小郎君买糖果给你吃……” 婶子探头,看着雪荔手中的香糖果儿,忍不住笑:“看起来,小娘子还是喜欢吃这些果子呀。那小郎君怎么没陪你一起出来玩啊?他该不会又爽约了吧?” 雪荔困惑地看着卖伞婶子,旁边灯笼摇曳,火光窜上雪荔眼睛时,她忽然抬头,朝四面八方的街巷仔细望了一番。 雪荔在自己贫瘠的记忆中搜索,找到了痕迹:“……这里是浣川镇吗?” 去年,三月底,她与和亲团的众人来过浣川小镇。那时候,她想离开和亲团,想了法子躲开人。她到镇上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疑似跑路的家伙。那个家伙…… 婶子笑眯眯,生怕雪荔不记得,她描述得非常详实:“那小郎君可真俊啊,一弯眼睛就笑,嘴巴还甜的不得了。小郎君一看就是会哄小娘子的人,他围着你啊,跟只漂亮小孔雀似的……” 孔雀…… 雪荔垂下眼,她没吭气,轻轻地舔了一口果子。 婶子滔滔不绝,笑眯眯:“我呀,那时候打眼一看,就知道那小郎君喜欢小娘子你。那是自然的,小娘子你不晓得,当时你出现的时候,他眼睛都看直了……” 雪荔心不在焉,继续吃自己的果子。 婶子见她这样,品呷出几分不对劲,试探问:“怎么,一年过去了,你们还未成亲吗?难道他惹了你生气,你们已经不好了?” 雪荔低头吃着果子。 好半晌,她也许是觉得不搭理人不礼貌,才抬起眼睛,轻声:“我和他,从未在一起过。” 她无悲无喜,平铺直叙,这街头重逢的陌生婶子却与人自来熟,少不得与她掏心挖肺,替她二人可惜:“不能吧?他莫非惹你生气了?哎,年纪小,是有些不靠谱……他莫不是又爽了你的约,忘了给你买果子吃?小娘子,你别见外,虽然咱们萍水相逢,但我也要为他说句公道话:那时候,他是回来得晚了些,但他抱着一大堆果子糕点,满头大汗的,我也看着很心疼啊。 “有个知冷知热、喜欢你的郎君,不好吗?那位小郎君眼睛都离不开你,快沾在你身上,我打赌,你们若是成亲了,必然是话本中唱的那种金童玉女。” 婶子眉飞色舞,自己说得高兴。她打量着雪荔的容貌,再次肯定:“小娘子长得这样靓,小郎君也那般俊俏。你们的孩子,必然漂亮得很……” 她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偷看这少女。而她即使提到“孩子”,少女也不脸红,只低下头,将一枚果子咬入嘴中,腮帮微鼓。 雪荔吃完,才对婶子说:“谢谢。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记得。” 婶子:“怎么会不记得……” 雪荔轻声:“我都快忘了。” 麻木的时间太久,沉默的时间太久,她并非故意,但她也许刻意在遗忘。如果遗忘可以让她心灵平静,可以让她心无旁骛,她为什么要去记起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呢? 无论是师父、宋挽风,还是……他,雪荔都在遗忘。 -- 然而,浣川镇重逢卖伞婶子这件事,像开了一道阀门,潺潺记忆如溪流水,奔流不息,断断续续地涌向雪荔。 雪荔离开浣川镇,却也没有走出多远。因为次日,天气不好,下起了雨。她没戴蓑笠,也不想弄脏衣物,便被困在了无名山的山洞中。 雨水淅淅沥沥,雪荔在山洞中自己烧着篝火。 她抱着膝盖望着篝火,思绪涣散,忽然想到了曾经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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