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个怪人。” 她咬着笔杆不知还能写什么时,木门“吱呀”,被从外缓缓推开。 闺房的主人回来了。 主人劳累一天,疲惫无比。楼中华灯初上,做起夜间生意,而主人想起自己应当充作老鸨。她回屋添妆时,一开门,便见一个纤细的女孩儿趴在窗下照台上,就着昏黄的廊中灯笼光写字。 女孩儿发乌面白,漏着光看去,清泠皎洁,让真正的主人心尖一跳。 那女孩儿听到动静,漫不经心地撇脸望来。 门口的女主人反应奇快,当即跃身杀来。那咬着笔杆子的女孩儿抬手将笔朝她掷去。她在“秦月夜”中地位不低,武功也不低,她本以为自己能制住屋中这个匪贼,谁想几息之间—— “砰。” “嗯。” “啊!” 细长眉笔杆在半空中断裂成三段,三段各伴随着劲风,朝女主人袭来。女主人连续躲了两道暗器,却还是被第三段笔刺中眉心。她惨叫一声,跌在了门框上。 屋中少女仍坐在照台前,看着好恬静端秀。 少女目光在夜晚灯笼光下照出一点流波,让她显得不那般不近人情:“别弄出动静,进屋来。不然杀了你。” 这声音耳熟,女主人顿时瞪大眼—— “是你!” 她怎么这么倒霉? 白日时被这个女煞星威胁了一通,忍气吞声放走女煞星后,夜里女煞星又杀了个回马枪,再次让她栽了。 欺人太甚! -- 夜色渐深,华灯渐次点亮,照耀一成片皇城楼阙。 人间宫楼繁华明火耀耀,照得天上星辰如河,却兀自黯淡。 星光寥落遥远,光义帝在内宦陪同下,走过一处处楼宇和龙尾道。他最后停在一宫前,让内宦和侍从们尽数退下,自己独自提灯。 手抵在宫殿门上时,光义帝轻轻蜷缩了下,些许畏惧。 但他很快自嘲一笑:时到今日,已经无路可走。他的筹谋必须朝前,刀锋必须出鞘,如此才能坐稳帝王位,才能让四海朝服。 廊下灯笼被风吹晃,殿门幽缓开启。 光义帝提着灯笼,脚步回声空荡得让人心底发毛。他听到水声,便就着那照在青砖上月色清辉的光,顺着水声,步步朝宫殿深处行去。 内殿一丈山水屏风后,光华刹亮,视线陡阔。 十五盏鸟兽灯照得此间通亮,水流自四方伏柱的金龙口中潺潺落下,浇灌着殿中一方浴池。白水汤汤,蒸汽沸腾,浴池中,有一少年公子靠壁而坐,闭目蹙眉。 少年公子散发赤身,睫毛落雾。他独身坐拥这广阔浴池,浴池中的水汽和灯烛光辉,笼着他眉眼,照得他如一尘封多年的冰玉,流光皎然。 一重重带着药性的白水拂在他身上,少年肩臂宽阔修长,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在药水下渐渐淡去,形成如枝蔓纵横一样的形状,朝他的心口蜿蜒而去。 水色如霜,少年大半身都置身水中,只隐约看到心口处的狰狞缝痕。每一次水波冲击,那狰狞伤痕就流出血一样鲜艳的嫣红色,刺得少年周身青筋颤颤。而新一波的药水,又让心口那道狰狞伤痕掩去痕迹。 他的骨血筋脉,在这满池药浴中,不断地被重塑。 其间千万倍的痛苦,让少年眉目更加苍冷、倦怠。 时冷时热,筋骨时绷时断。少年终是痛得身子蜷缩,扶住池壁来借力。 少年唇齿紧扣,头撞在池壁上。他在这时听到脚步声,快速地睁开眼,眼中瞳孔因疼痛而爆凸,布满密密血丝,呈现最原始的杀气扭曲。 光义帝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战栗,本能后退一步。 而少年公子意识到来人是谁,睫毛上一滴水溅落池中。他目光涣散,水雾晕了他眼波的同时,也掩去了他眼中的锋锐杀气。 少年公子起身便要行礼,而光义帝连忙弯腰丢灯,自池上搀扶起少年,不让少年下跪: “免礼!辛苦你了,照夜……为了朕,为了南周,你竟被逼得改头换面,不得不扮演他人。” 药浴中的少年,正是林夜。 心口血痕顺着青筋的一次次起伏重塑他的血脉、骨架,林夜在一次次重塑中撑着不倒下,而这花费了他太多力气,让他无力和皇帝礼尚往来。 林夜笑一笑。 汩汩水蒸气下,他的笑容清澈明秀:“陛下不必多言,这是臣的选择。林照夜早已死了,而今臣叫李临夜,是陛下的幼弟,即将和亲的小公子。” -- “春香阁”中,“秦月夜”四季使之一的“冬君”,屈辱而无奈地跪在雪荔身边。 “冬君”是“春香阁”的女主人,也是被雪荔来回欺负了两通的人。 冬君没想到雪荔去而复返,而且好似不打算逃了,有了别的主意。雪荔和她再打一场,冬君看雪荔肩头有伤,以为自己有机会,却再一次地输了。 “秦月夜”有四季使。春暖夏凉,秋收冬藏。 四季使中,冬君排名最末,主“藏”,并不擅杀。但她想,恐怕今日即使是春君在,亦会输给雪荔。 雪荔拢衣遮住肩头的伤,她用匕首划着冬君的脸颊:“我看你忙了一日,又真的听我的话,不曾派人追我,也没有和‘秦月夜’其他人通气。你和我没什么交情,你这么做,应该是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 “我想知道,这一次‘秦月夜’南下,除了追杀我,还有其他什么任务?” 冬君不敢动弹,生怕雪荔的匕首不小心在自己脸上划出口子。冬君战战兢兢:“我回答了,您能不划破我的脸吗?” 少女清而美丽的眼睛垂下,奇怪道:“你说什么?” 冬君一鼓作气:“也许您看不出来,但我是美人!即使是杀手,也不想毁容。” 雪荔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匕首上。 雪荔好诚实:“匕首不是我的,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它,才拿在手里。” 冬君:“……” 雪荔:“不过你提醒我了。” 她将匕首朝前一递,抵在刚松口气的冬君脸颊上:“不回答我,我就毁你容。” 冬君憋屈道:“……‘秦月夜’南下的任务,是护送南周小公子平安回到北周和亲。” 雪荔沉吟一番后:“我行。让我来。”
第6章 “郑重告诉你一声,我是个…… 幽晦深宫,林夜披上锦缎软袍,走出屏风去拜见光义帝。 少年刚刚洗浴过,多年征战生涯在身躯上留下的伤痕在最近两月的“药浴”中已然看不太分明。与之作为代价的,是他心口处的凹凸缝痕,狰狞疮疤—— 那是南周神医为了让林夜可以变成另一人,而对林夜身体造成的创伤。 恐终其一生,林夜都将伴随这样的伤。 可看上去,林夜毫不在乎。 此时此夜,鸟兽形长灯下,锦衣少年拱手行礼。 他衣摆垂地,站姿松垮间见几分巍峨风骨。乌黑发梢还在滴答落水,面孔几分病弱,可他眼睛明亮眸光清澈,笑起来的样子虽然倦怠,却到底文秀万分,让人心生好感。 三分笑意后,还有几分恭敬。林夜行礼:“陛下。” 光义帝忙将人扶起,手碰到少年细骨分明、极为薄弱的手腕时,心口一颤,生起几多敬佩与战栗并存的感慨。 两个月前,北周使臣到了南周,向南周讨要小公子。南周满朝文武不知缘故,刚登基半年的光义帝却心中一紧,猜到了缘由。 恰时,林夜在川蜀吃了败仗,来京请罪。 光义帝私见林夜,和林夜说起北周的野心,自己的为难。这对君臣,在那一夜便定下了一个粗浅的计划—— 林夜改头换面,用两月时间从战场上消失,由“照夜将军”变成无人见过的“小公子”,代替真正的小公子去北周和亲。 两月后的这一夜,君臣再见。 光义帝见到将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的林夜,满心震撼:“照夜,辛苦你了。但是真正的小公子,当真不能去北周。” 林夜明白。 早在两月前,林夜就知道了一个独属于李氏皇室的秘密。 李氏皇室嫡系血脉中有奇毒“噬心”。 一百二十年前,大周尚属一国,曾与一北方部落大战。那场惨烈大战,摧毁了那北方部落,也让大周皇室矛盾激化,就此一分为二。南北两国都想吞并对方,却始终未竟。 与此同时,李氏皇室嫡系血脉中,被那成为败犬的北方部落种下了“噬心”剧毒。那部落诅咒李氏世代早幺,断子绝孙,终有一日会在“噬心”下灭绝。到那时—— “我们的复仇终将到来,席卷整片神州。大周的崽子们,等着吧,血债血偿!” “噬心”自入血脉,便日夜啃食心脏,让人心脏剧痛。当有一日心脏不再痛时,便是命陨之时。 南北两周的皇室皆受奇毒困扰,更迭频繁,大都在二三十岁时亡故。然而南周光义帝之前的上一位皇帝,却足足活够四十岁才离世。北周便猜测,南周皇室找到了克制“噬心”的法子。 北周多年派人暗查,而南周也确实找到了法子。线索便在北周讨要的那位南周小公子身上。 那位小公子的母系一族既是神医,又有百毒不侵之身。在那一族的多年医治下,不只上一任皇帝活过了四十,甚至继任的光义帝,几乎感觉不到身上的毒素困扰。 南周小公子有百毒不侵之身,他的血,医百病、药死人,北周皇室求之。 光义帝既不确定自己日后再不会受“噬心”的困扰,又不愿意将救命的机会送给敌人。然而北周国势强盛,非南周可比,光义帝不得不想旁门左道来逃避。 听闻宣明帝无子嗣,只有一群养子养女。光义帝猜测此为“噬心”之效,宣明帝的身体已经快到强弩之末。若是北周宣明帝死了,那南周之困可解,又能趁机收复北周,统一两国,岂不是最好的法子? 林夜愿意去。 他换血、裂骨、重塑身体。他明面上和亲,实际上想要刺杀北周宣明帝。换血裂骨,也不过是为了变成被北周查询的“小公子”—— 光义帝告诉他:“照看小公子的神医,能让你和小公子换血,让你的血也有医治百病的效果。你终究不是真正的小公子,所以神医用针灸之法将那血封在你心口,你只能用三次。你要时时用神医给的药浴法子,存住那心头血。你最好不要动武,动武一次,封血针法就弱一分,筋骨寸裂,会反噬到你身上。 “若有人试探你,你可凭借那救命血,证明你是真正的小公子。但是不可多用——三次心头血的机会用完,你性命恐怕……只要杀了宣明帝,你回来南周,仍是朕的照夜将军!” 林夜弯眸:“陛下放心,臣都记住了。臣自然惜命。心头血只是为了应付别人的试探,我又不是真的想救人。我可是去杀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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