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君还在等着我,她还在等着我!” 张牧看着儿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心如刀割,片刻后,他终是无奈闭上双眼,轻声道:“不是为父不放你,是你胆敢踏出这大门一步,那疯子真会杀了你。这几个月来,你也看到了,朝堂上死在他手上的人,还少吗?” “为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即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母亲和祖母想想。她们含辛茹苦地抚养你长大。”他声音越发沉痛,伸手一指,旁边已哭成泪人的明夫人和张氏,“难道你还要她们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可是容君怎么办?她怎么办啊......”张歧安低头喃喃,眼尾有清泪滑落,“她说不定会害怕,或许现在已经在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过去......” “早点也没用!”张牧苦劝良久,见他仍油盐不进,语气逐渐严厉,“这是圣上赐婚,谁都改变不了!” 他说完便挥手示意,奴仆们立即上前,将院中挂好的红绸、喜字一一揭下。 “这次是为父对不住你,往后定会为你寻个更好的姑娘。” 红绸似血,洋洋洒洒飘落一地。张歧安怔怔抬头,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被抽去所有生气,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没有往后……”他喃喃低语,唇色发白,“没有往后了……” 张牧见状,心中大骇,生怕他要寻什么短见,眼神迅速扫向一旁的奴仆,对方心领神会,立刻端来早已备好的安神汤,强行给他灌下去。 待做完这一切,张牧方整肃官帽,神情冷峻,抬步开门。 “闻大人。” “哟,这不是张大人吗?”闻应祈探头,透过他身后,门缝间隙往里瞧,好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也不见小张大人出来?同朝为官,他不准备给本大人道声喜吗?” “闻应祈,你不要欺人太甚!”张牧听到这话,面色陡然黑下来,“你虽有圣上青睐,但我张牧为官多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你若再敢放肆,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你玉石俱焚!” “好呀。”闻应祈闻言,不置可否,望着他轻声嗤笑,“那本大人翘首以盼,等着那天,您可千万不要食言而肥啊。” “罢了罢了。” 眼见张歧安不会出来,闻应祈也失去了继续炫耀的兴致,郁郁寡欢,命人折返,“走,回去接本大人的新娘子去,耽误这么久,她必定是要等不及了。” 身后两名盯梢的小厮闻言,互相对视一眼,赶在他前头,跑回了谢府。 “回老爷的话,小的跟了一路,如今姑爷车架已经启程过来了。” “说说,他都去了哪些地方?”谢承忙问道。 小厮擦完额上的汗,便极快答道:“回禀老爷,姑爷他抬着九十九担紫檀木箱,从东郊朝阳门开始,一路北上,经南居贤、鼓楼、鸣玉坊,再到西郊安富坊、咸易坊。每到一处就鸣鞭放炮,敲锣打鼓。队伍绕着上京,整整转了三大圈,最后再到御史张府,跟张大人说了几句话,也就回来了。” “九十九担紫檀木箱?”谢承听完却是疑惑。 闻应祈辰时不是刚送来九十九担聘礼吗?唱赞师傅还当着他面念的礼单,整整念了半个多时辰。 什么金雀鸟十对、金镶玉珊瑚手串十串、金手镯十对、瑟瑟石金步摇五对、玉搔头十件、蜀锦百匹、吴绫百匹、明珠十斛、砑花纸十箱、松烟墨二十笏、青田石章 二方...... 后面太长,他就没听下去了。总而言之,这份聘礼单子,都能比肩皇室娶亲了。 如今,竟还是双份的? 谢承口中咋舌,圣上果然对他青眼有加。 说时迟,那时快,他心里刚感慨完,门前便响起了阵阵礼乐声。 新姑爷游完街,来接人了。 谢令仪在内院,自然也听到了,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又紧张起来,胸口连续起伏。 冯氏见状,握紧她的 手叮嘱,“母亲方才与你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谢令仪深呼口气,点头,随即扶着喜婆出门。 —— 戌时黄昏,斜阳既隐,余晖尚存,须臾便是霞光满天,灿若锦绣。 两位全福人搀扶着谢令仪与闻应祈并肩而立于香案前,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 赞礼则从旁协助,念婚书,吟吉语。 “乾坤交泰,二仪合德之期。谢闻结好,两姓联姻之庆。若蒙不弃,必,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白首之心,矢志不渝。临楫惶惶,伏惟君鉴。” 谢令仪耳听这婚书,心中怔然,若蒙不弃...... 闻应祈究竟是有多怕自己被抛弃,竟连这话都写进了婚书?走神的功夫,手中红绸突然轻抖。 赞礼声音适时响起。 “夫妻对拜情义重,白首同心家业成!” 原是到了夫妻对拜的时刻。 隔着镂空缂丝鸳鸯戏水团扇看去,闻应祈脸上明显不安,连薄唇都紧抿着,目光再往下瞧,他甚至连捏着红绸的指尖,都已攥紧发白。 哼,自己人都在这儿了,还这么怕,胆子真小! 谢令仪心中默默吐槽,随即在他快要按捺不住之际,乖乖弯腰行礼。 待到礼成,出得门来,门外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脸上皆带着讨喜的笑。 “啧啧,瞧这新郎官如圭如璋,气宇轩昂的模样,谢小姐可真是好福气。” “切,福气什么?新婚当日,夫君被换,这叫好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兄台在说什么?可否让小弟我也听听?如何就夫君被换了?”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断断续续飘入闻应祈耳中,他眉头微蹙,目光沉沉,却终究没开口。 谢家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脸色立时僵住。 一众人看着看着,逐渐品出味来了。 “我早就听说,谢小姐原本是与张家公子情投意合的,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硬生生拆散了这门好亲事!怪不得谢小姐脸上没什么笑意,这换谁,谁能高兴?”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啊,真是造孽。”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新郎官有点眼熟啊?” “是啊,我也觉得……” 忽然间,有人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脸色骤变。 “我想起来了!无故挖了我兄长一双眼睛的人,不就是他吗?” 此话一出,四周安静一瞬,紧接着便炸开了锅。 “兄台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我兄长在大官府里讨生活,就因无意间看了主家一眼,便被人挖去双目!” “你兄长不是在当朝首辅,府中看门吗?那这么说来……这新郎官岂不就是那滥杀无辜、无恶不作的奸臣?!”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议论声愈演愈烈,谢令仪紧握团扇,心中微乱。 分明母亲的计划是,迎亲当日,她应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几分不情愿表情,令他们误以为这婚事,乃闻应祈强娶。 如此一来,所有非议,只会落在闻应祈头上,谢家便可全身而退,她自身亦可安然地避开所有风口浪尖。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谢令仪缓缓转身,与母亲对视。冯氏亦是眉心紧锁,眼中透着疑惑。 “来啊,杀奸官,除佞臣!” “杀奸官,除佞臣!” 起初只是几道零星怒吼,随后这叫声,便如燎原之势,顷刻间席卷八方。 四围已有情绪激动者叫嚣,在蠢蠢欲动了。 谢令仪眼神慌乱,手足无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旁男子已极快挡在她身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衣袖微扬,斜刺里便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带刀侍卫,几道寒光闪过,他们的刀柄已稳稳架在几名闹事者的脖颈之上了。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连空气都倏忽凝滞。 “闻应祈!”谢令仪急得在身后扯他衣袖。 “无妨,不用担心,容君。”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意味,然而下一刻,落在众人耳中的,却是冷冽至极的命令。 “闹事者,杖十。屡教不改者,杖百,执迷不悟者,即刻杖杀。” 此言一出,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闻应祈见镇住了人,转头便对着惊骇不定,瞠目结舌的谢郜氏几个安慰道:“让祖母受惊,是小婿的不是,既然已经拜堂,我与容君便是天地认证的夫妻。这最后一项结缡礼④,本就是陈规陋习,我看也不用再遵循了。” “此地喧嚣,还请祖母、岳父、岳母先回府,改日小婿再登门拜访。” 说罢,他便长臂一收,稳稳抱起谢令仪,大步走向花轿。 其余众人见闻应祈铁血手腕,不敢再闹,皆悄无声息离去。 —— 月上柳梢,宾客尽散。 洞房之内,红烛高燃,火光悦动,在朱红纱幔间投下摇曳的影子。 大红绸缎鸳鸯戏水拔步床上,谢令仪静静坐着,听着外头缓缓逼近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好似梆子,一点点叩开她心门,让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红帕。 谢令仪屏住呼吸,悄然闭上眼,心中默数。 一步,两步,三步...... 越来越近了。 她先前被喜婆扶进屋时,就留意过,从门槛处到床榻,一共十五步。十五步过后,按照礼仪,闻应祈便要执喜竿,掀开红盖头,与她同饮合卺酒,再然后…… 谢令仪耳尖倏地泛起一片热意,连胸口都似被喜烛火苗烫了一下。她连忙咬住舌尖,强行打断心中旖旎。 两辈子了,她都没如此紧张过。 一会儿在烦恼,合卺酒要不要整壶都喝下去,一会儿又琢磨着,掀开盖头后,对闻应祈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可最让她头疼的是,她该如何称呼闻应祈呢? ‘阿祈’这个名字他不喜欢,‘应奴’寓意又不吉利。 可是……叫‘夫君’,好像暂时又说不出口。 嗯,上辈子,她是怎么称呼张岐安来着? 胡思乱想间,她忽觉眼前一暗,盖头下猝不及防,出现一双绯色织金官靴,官靴主人绛红衣摆,在她膝盖处轻蹭着。 怎么回事! 闻应祈怎么这么快就走到她身前了! 他方才走了几步来着?五步?还是七步? 谢令仪凝神回忆,却怎么也记不清。左右来都来了,她暗自摇头,便也不再纠结。 可心悬半天,却也不见对方下一步动作。 喜烛还在静静燃着,偶尔爆出的灯花,在空中噼啪。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感觉,让谢令仪尤为忐忑。她咬着唇,心一横,便悄然抬起脚尖,轻轻踢了闻应祈一下。 下一瞬,耳边便传来几声低笑,清朗悦耳,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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