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云雀,希望我安慰那孩子,父皇期望得太多,对他就格外严厉; 说到月盛炎,让我替他保护炎炎,就像月先生当年保护他那样…… 最后不知怎么又说到了宫季卿,父皇依旧不喜欢他,觉得他生性凉薄阴鸷残酷,我只在这时顶嘴了,我告诉父皇我又怀孕了。 也不全是顶嘴,只是害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他没有再说宫季卿,只是温柔地看着我的肚子,「如果是个女儿,封县主。儿子就算了,宫家的男人讨厌。」 「谢父皇。」 「小春,爹爹这里除了你母亲的画像,还有一样东西。这两样,你今日可以选一件带出宫去。 「来,选吧。」 …… 八个月后,我与宫季卿的第四个孩子出生,是为灵鹤县主宫逢春。 不过那时父皇已经带着荀贵妃前往行宫休养,将姚鼎和皇子们留在宫中,并没有见到逢春。 年幼的皇弟们渐渐长成,父皇依旧没有立太子,朝上吵得愈发厉害,在凉州和巢州的两位亲王也渐渐坐不住,时常上表回京探望。 那时只有我明白,他已经选好了,只是还需要时间。 51 宫逢春从出生到满周岁,父皇一直都在行宫。 在我给小逢春筹备周岁宴时,行宫忽然传来消息,说荀贵妃重病,要福王立即回京侍疾。 行宫除了父皇的人就全部是荀家人,这消息不太妙,大家都猜到荀贵妃的意思。 炎炎去了行宫三次,每次都被拦在外面。 连在内宫横行无忌的月家女公子都不能见到皇上,朝臣们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嚷着要去行宫拜见。 姚鼎在此时站了出来,他虽年幼,但正经是长子嫡孙,又是父皇手把手教养,朝中都忌惮他几分。 他先安抚众臣,又向巢州凉州传信,请两王共同回京侍疾。 庶母也是长辈,不仅小叔姚守得回来,亲爹也回来看看呗。 不知道姚斩知道儿子用这种办法把自己给召回来,会不会气得锤姚鼎一顿。 不过藩地的两王还没出发,行宫就传来荀贵妃暴毙、父皇回朝的消息。 炎炎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连煦燕也说,皇上的确狠心。 荀贵妃跟了他也有二十年了,但在储位之事上动手脚,一样说「暴毙」就「暴毙」。 父皇回朝后,立即亲自下旨召显王归京,让福王留在巢州,其中意思不言自喻。 荀家人疯狂反扑,参周家与显王,然而父皇心意已决,必不让姚守回来。 父皇给荀贵妃的死后哀荣是够的,比肩周夫人,都以皇贵妃礼下葬,还提拔了荀家十二郎。 姚鼎之前风平浪静的时候日日守着父皇,如今乱成这样了,他反倒出宫往各个公主府转了一圈,甚至去了趟荀家吊唁。 他最后来的奉国府,这孩子有时看起来顽皮聪慧,有时又格外老成,他说有事不明,请教于我。 「姑母是最受皇祖父看中的孩子,姑母是否明白祖父心中究竟做何想法?」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是最受父皇看中的孩子。 「我也不明白,皇帝的心是不该随意揣摩的。不过,你可以去猜测一个父亲的心。」 「明白了,多谢姑母。」 姚鼎一点就透,不愧是秦思的孩子。 姚斩可做不到这样。 临走前他还陪宫逢春玩了一会儿,「皇祖父如今轻易不见人,不然该抱了逢春去给他谢恩的。」 他叹了一声,「好在早晚能见到,不急在一时。」 这话让我心头一跳,总觉得他会一语成谶,姚鼎也意识到了,脸色微变。 我安慰他:「放宽心,你爹娘要回来,京里就不必你一个人顶着了。」 「是。」 因为我们一直告诉逢春,他有个哥哥颂清,她分不清年龄,看我与姚鼎亲近,以为姚鼎就是颂清,姚鼎离开时逢春便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还一直叫我:「娘!娘!哥哥!」 姚鼎捏了一下逢春的小脸,「哥哥下次来看你,我保证。」 姚鼎的马车都走远了,逢春还失望地喃喃着:「哥哥,颂清……」 …… 七月,凉州的姚斩刚刚接到旨意出发时,父皇驾崩。 逢春果真没能见到父皇一面。 我握着在牡丹阁选的东西,默不作声地哭了许久。 宫季卿抱着我,我将我的头按在他肩窝,拍着我的背安抚我。 「宫季卿,我不该怪他,他是个好皇帝。」 52 皇上驾崩,太子未立,凉州显王、巢州福王齐齐离藩,带兵马赶回京城。 哪怕皇帝想立姚斩的心思已经摆明,但只要旨意未下,福王就要争一争。 说来也不全是姚守想争,带领巢州十万大军的并非福王,而是嘉妱公主。 哦不,如今该称为嘉妱长公主殿下了。 与此同时,京中荀十二郎逼宫。 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又几乎同时结束。 宫季卿在乾清殿前将荀家十二郎枭首,一如他几十年前在此地弑君。 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安朝这些人终于见识到了这位驸马的本事,也顿感这些年驸马已经足够容忍他们。 嘉妱的驸马宣韦在荀贵妃重病消息传出时,已逃回京城,他死里逃生也不闲着,宫季卿杀人,他就递刀。 荀家一逼宫,京中就开始谣传福王已经战死的消息。 也是他,在显王府邸弄出了许多的祥瑞,联合秦家做出天命所归的样子。 玩阴的,他这些年就没输过。 至于嘉妱长公主,和她的表哥一样败在宫家人手中。 巢州的军队与永信侯世子带领的周家军两军相接,宫家大公子宫颂清使了连环计,先引福王一家离队,再用口袋阵擒王。 姚守一旦被抓,巢州军心动摇。 嘉妱要抢人,对峙之时,宫颂清开始散播京中姚斩已经登基的流言。 宣韦和颂清在巢州「共事」多年,连作风也相似起来。 巢州军人本就不是荀家死忠,若姚斩果真登基,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何况他们现在忠的王都被抓了,自然战斗意志减弱大半。 亓寺意痛打落水狗,颂清动摇军心劝降,三万对十万,竟然真的给他们蚕食成功。 八月三日,嘉妱长公主被擒,没有和福王一家关在一起,而是被带到了一处向阳的山腰,几十个配备乌禅宝马的黑甲骑兵围着一袭白衣的少年等待着她。 在阳光下,少年白皙的皮肤像是要化掉一般,山风吹动嘉妱的金色裙摆,带来一丝恶臭的血腥味。 尤烁儿眯起眼睛看他,猛然发觉这个动作自己做过,就在多年前,在宫墙的一角,她第一次正视这个人。 「好久不见,颂清。」 「不,其实我经常能见到你。」 尤烁儿很快反应过来,奉国府的大公子外出游学这个消息是假的,颂清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巢州,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啊,那是我技不如人了。」 她心头涌起怒意,与此同时又有些好奇。 她想知道和自己这样相似的颂清会怎么做,她猜测那才是她与宫颂清最不同之处。 颂清吩咐人抬上一个半人高的铁笼,里面放着一个浑身赤裸满是伤痕的男人。 「你留着邢三魁做什么?他是你的人?」 颂清否定了,「不,只是多年前曾向母亲承诺,必亲手杀死他。殿下,你将他折磨得好惨,我差点不能信守承诺。」 尤烁儿觉得稀奇,「姚小春那样的人,也会想杀人吗?」 颂清笃定地说:「再温柔善良的人也有想杀人的时候,就像再残忍冷血的人,也有不想杀人的时候。」 「哈哈,难道你不想杀我吗?」 「尤烁儿,如果我败于你手,你会杀我吗?」 尤烁儿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兴奋到瞳孔都扩大了一瞬,「当然不,我要你变成我的……」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顿住了。 颂清替她说完:「变成你的收藏品。」 「是!」 颂清看着尤烁儿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在烂泥里开出的夺人心魄的花,花瓣是血浸染而成的颜色,枝叶脉络延展开,都是地狱里受尽折磨的冤魂伸出的手臂。 原本,他也会是这样的。 这样对他来说并非不好,可他与这世界有牵挂,便不能如此。 颂清吩咐下属提水来将邢三魁冲洗干净,绑在立在土里的柱子上,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两把短刀,递给尤烁儿一把。 「可否陪我一起凌迟了他。」 「能与你一起杀人,我期待已久。」 天光明朗的山上,蓝天白云之下,芳草野花掩映之中,少年和女子姿态从容地走到刑架前,两人眼中的狂热仿佛漫山业火,将刑架上赤裸的男人烧成灰烬。 可他们像幼童一般拿他的身体做玩耍的工具,绝不肯给他一个速死,颂清的动作清雅飘逸,如仙鹤振翅,尤烁儿则尊贵矜持,如凤凰清吟。 他们像是在皇城中享受一场宴席一般,细细品尝这天光底下毫无人性的破坏的快感,带着飨足的笑意。 又像是一场比赛,都不愿做率先结束这场游戏。 尤烁儿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她只知道在水牢里杀人有趣,竟从没想到,就在阳光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粉碎一个人的身体会有这么美妙。 颂清啊,颂清啊,他真是一个天才的恶种。 最后一刀,既是尤烁儿,也是颂清,两人让邢三魁痛到失散最后一丝力气,在哀号中死亡。 尤烁儿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她死死盯着邢三魁的骨架,「我很开心,颂清。 「我第一次杀生时三岁,把娘亲的波斯猫堵在灶火里烧死,你不知道我看到那只猫在火里叫的时候有多么兴奋。 「我杀猫,杀鸟,杀狗,杀兔子,他们都不管我,可他们就不许我杀人。凭什么不许我杀人?人有什么不同! 「哈哈,哈哈哈,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奴婢,她好乖好听话啊,我让她去井口帮我捞绣球,她就傻傻去了,我把她推下去,看着她淹死。 「她在下面求我救她时哭得好惨,我的心都被填满了。 「我真的……颂清,我不明白,那为什么是错的,她明明死得那么有趣,何况她是我的奴婢,她说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既然生死都是我的,我让她去死不对吗? 「颂清,这个人,邢三魁,是我杀的人里第二个让我这么快乐的。 「我们就该在一起,你想做的我都明白,我们能得到极乐! 「你跟我走吧,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颂清没有回答她,而是吩咐手下:「把这里烧掉,带嘉妱长公主回去。」 「为什么不!你和我就是一样的!装作人的样子,无时无刻不令我恶心,你还没受够吗!」 「没有,我很喜欢一部分人。尤烁儿,世界有它的法则和规律,或许你我只是生错了族群的野兽,但那不妨碍我发现做人的乐趣。」 「你会后悔的!」 「不会。我娘亲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脑子里有许多奇思妙想,她脆弱得很,又总想保护什么,我曾经和你一样有过杀了她的冲动,以为那样她就永远属于我,但不是的。」 颂清微笑了一下,带着对自己的无可奈何,释然而无奈,「尤烁儿,我喜欢有娘亲在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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