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青年帝王便夺过他手里的桶往身上浇水。 谢檀弈往身上浇了三桶水,待浑身湿透后, 便不管不顾地冲入火海,神色毫无迟疑。 待惊愕不已的宫人们反应过来后,想冲上前去阻止却为时已晚。 “陛下!” 火海外立刻响起宫人们焦急转圈的哭喊声。 “都愣着干什么?打水救火啊!”襄芸厉声呵斥。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哥哥……”谢静姝站在隐蔽处望向火海喃喃自语。 她没想过谢檀弈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皇兄何其聪明,怎会识不破她的诡计?以至于这般莽撞,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肆虐的火舌在瞳仁中跳舞,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在耳边回荡,谢静姝连指尖都不由开始颤抖。 如今场面大乱,分明是个浑水摸鱼溜走的好时机,可她站在这里,挪不动腿。烈火灼烧的高温把她眼眶中的泪水烤干了。 殿内,谢檀弈在滚滚浓烟中摸索到那扇被打开的暗门,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是没猜到这大概是妹妹的诡计,只是他无法保证自己算无遗策。 万一这就只是一场意外火险呢?万一瑛瑛放完火结果自己没来得及逃出去呢? 所以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遗漏”,他要亲自去查看。妹妹的安危不能存在任何风险。 “陛下——!” 恍惚中谢静姝听到有人高呼,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纷纷朝一个方向延伸。 寻声望去,火光中青年挺拔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好像发现她了,黑影快速朝她走来。 谢静姝眉心一跳,连忙高喊,“娘娘在这里!” 喉咙刚被浓烟滚过,此时开口已是粗粝不堪,就算谢檀弈也不一定会听出她的声音。发髻散乱,面容衣衫黑灰尽染,与躺在旁边昏迷不醒的华服少女相比,没有人会怀疑她才是真正的贵妃。 宫人们闻讯赶来将她们团团包围,趁着人墙掩护,又无人关心一个落难宫女,谢静姝丢下连翘,挤出人墙,往宫外跑去。 宫中守卫向来森严,即便棠西宫的火情引去大量军队,其他地方的戒备也依旧没有放松半分。 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站住。” 有人在她身后喊。 不是羽林军。 声音再熟悉不过,是谢檀弈。 谢静姝肩膀一颤,仿佛被施了术法般,定在原地。 “你鬼鬼祟祟的要去哪儿?”身后人快步拦在她身前。 目光瞥见青年被烧毁的衣摆,原本不染尘埃的足履遍布污渍,只有上面用的金线缝制的五爪金龙在淬火后反而更加醒目。 她立刻跪下磕头,刻意粗着嗓子说,“陛下恕罪,棠西宫大火扑灭后奴婢被黑烟熏坏眼睛,以至于刚才迷了路。现在双目已能视物,正要赶回掖庭。” “抬头。”青年帝王淡淡开口,冷硬的声音不容拒绝。 本就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越跳越快,喉咙泛起一股腥甜,谢静姝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 “奴婢不敢直视圣颜。” “朕说,抬头。” 在帝王发怒之前,她只好抬头。 脸上抹了灰,简单做过易容,发髻弄乱了,声音也已经被浓烟熏得像个公鸭嗓,千万不要被认出来。 月色皎洁,灯火通明,她看清谢檀弈的脸。 发冠已落,墨发尽散,脸有擦伤,华服被烧出几个大洞,与她相比一时不知谁更狼狈。 可他依旧挺拔地站在面前,长身玉立,深不见底的黑眸无半分颓唐之气。 猛然想起自己是在扮演宫女,怎能胆大包天,直视君主?是以连忙扫下眼睫。 她看到长袖下青年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抚摸她。 难道被认出来了吗? 不,也许只是想惩戒一个不守规矩的宫女。 谢静姝缩了缩脖子。 似乎是瞧见她细小的动作,伸出的手凌空一滞,很快又握成拳收了回去。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久到皎月又被薄雾隐去光芒。 没有人能抗住帝王的审视,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后背已是汗湿一片。 青年帝王终于缓缓开口,“你走罢。” 谢静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被认出来,巨大的欣喜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谢陛下开恩,奴婢告退。” 她站起身,后退几步,刚刚转身走,却又听身后人喊,“等等。” 只好站定,转过身来,敛眉垂眸,“陛下若还有吩咐,奴婢听候差遣。” “你掉的东西。”谢檀弈示意她伸手。 她照做,一粒圆滚滚,胖乎乎的金豌豆落入掌心,像是接了块烙红的铁块。准备逃走前为防止事途多舛,她揣了许多财宝在身。 “这是奴婢的私房钱,”脸烧着,谢静姝结结巴巴地圆谎,“不是偷的。” “那边还有。”谢檀弈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砖石地板上稀稀落落地躺着另外几颗金豌豆,还有装豌豆的金豆荚。 谢静姝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捡。逃得太匆忙,珠宝掉落一地竟浑然不觉。 “你入宫几年?竟攒了这么多私房钱。”谢檀弈问。 “三年,前两年没攒什么钱,大部分是第三年贵妃入宫后赏赐的。” “哦?她真大方,把朕给她的东西,都赏赐给别人。” 青年声线淡淡的,像飘在半空中的冷雪,听不出情绪,可一片片落下来,却能把松枝压垮。 金豌豆和金豆荚都是谢檀弈送她的东西,寓意多“籽”多福。她嫌寓意不好,拆散了都分给宫人,结果宫人们面面相觑,如临大敌般纷纷跪地,无论她怎么说皇帝不会怪罪,都不肯接。 手指已经快被指甲掐出血,她只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贵妃人好,对宫人们都很好。” “但她对朕一点也不好。” 谢静姝眉心一跳,不知道谢檀弈又在发什么疯,竟会失态到将感情之苦诉与宫人听。如今以宫女身份示人,还得安慰他。 她能如何安慰? 只能顺着他的话打官腔,“得知此事,奴婢深感痛心。” 默数五个数,谢檀弈没说话。大概是她没安慰好,被气到了。 她只好接着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陛下英明神武,无数倾城红颜自当为您倾倒。贵妃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此生必定不得好……” “住口!” 还没说出口的“死”字被这一声呵斥堵回去。 谢檀弈好像更生气了。 她头埋得更低,“奴婢心系陛下,情急之下才口无遮拦,望陛下恕罪。” 安静片刻后,只听青年寒声道:“还不走?” 谢静姝目光定在不远处遗落的金豌豆上,内心挣扎片刻,终于还是碎步跑过去全部拾起。 “奴婢告退。” 她不敢抬头,害怕谢檀弈再瞧出端倪,脚步走得飞快,没片刻犹豫。 少女的背影越发渺小,逐渐隐入黑暗。 青年望向那片混沌喃喃自语,“装得倒是有模有样,瑛瑛。” -- 从谢檀弈那里脱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谢静姝跑到宫门前,魏三七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辆马车会将您送到城外客栈。” 站在车窗外,魏三七眷恋地望向车内。 处于高度紧张中的谢静姝并未察觉到少年异样的目光,快速将一封信塞入少年怀中,反复叮嘱:“若谢檀弈迁怒于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魏三七点点头,但其实谢静姝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公主此时皱着眉头,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在关心他。非常好看。 时间紧迫,两人再无更多交谈。 车轮越滚越快,魏三七用力往前跑了几步,但终究还是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马车跑出宫门后,谢静姝掀开轿帘往回看,高大巍峨的宫阙快速后退,明亮的灯笼化作一只只瞪圆发光的眼睛注视着她逃离。最后,宫门消失了,眼睛也闭上了。 方才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但预想的欣喜却并未涌来。见夜空辽阔,群星璀璨,反而生出些许落寞。 面上一阵凉意,伸手去摸,竟触碰到满脸潮湿。 定是风刮得太大,眼里进了沙子。 谢静姝放下轿帘,缩回脑袋,不再往外看。 宫门内,魏三七捏着信件呆呆地注视着远方。 他曾想过追随公主一同离开皇城,但公主似乎不愿任何人跟随。他怎能让公主为难?更遑论拿帮她出宫之事以做要挟。 公主是他惨淡生命中的贵人,只要公主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能不能留在公主身边并不重要。 他可以做一把逐渐被灰尘掩盖的刀,但如果公主需要,当拿起他时,会发现他依旧锋利。 马车渐渐隐于夜色,魏三七还没从分离的愁绪中回过神,一支精锐卫队便将其团团包围。 膝盖窝忽遭一记重击,他猛然跪地,双手被人快速反剪至身后,无法挣脱。 抬头一看,青年帝王自人群后负手而来。 魏三七慌了神,往紧闭的宫门看去 ,同时挣扎得更加厉害,又赶来好几个精壮的汉子才将他按住。 他害怕公主在半路被羽林军捉回来。 虽然知晓此事终究会败露,但败露的时候不该是现在,总得等上几日,一个个排查,等查到他头上的时候,公主已经平安离开长安了。 可是……他出了纰漏,是他没保护好公主。 “什么眼神?”谢檀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在惊讶朕为何会知晓得这样快?” “从你潜入棠西宫私联贵妃那一刻起,每一步动作朕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朕的默许,你们那漏洞百出的计策根本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只有一件例外,他没想到皇妹掩人耳目的方式会是放火烧宫。 不愧是他的妹妹。 谢檀弈抬手指示羽林军,“押下去。抽九十九鞭扔地牢里喂狗。” 话虽如此,但谢檀弈并不打算杀他。 魏三七这样冒险做到底是为了瑛瑛,周围豺狼环伺,待皇帝驾崩之后,皇后身边需要有一条能誓死效忠她的鹰犬。 但在宽恕魏三七的罪行之前,他必须得说这样一句话。他需要魏三七对瑛瑛更加忠心。 在与精锐卫队的推搡中,一封其貌不扬的信件从魏三七怀中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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