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瞬间慌了神,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捡,终于触碰到信件时,一只穿着金龙皂靴的脚踩上他的手背反复碾压。 魏三七吃痛,但只是闷闷地吸冷气,口中喃喃嗫嚅,“公主的……信……” 青年帝王展颜一笑,他就知道,皇妹瞒着他出逃,绝对不会一句话都不给他留。 抽出未拆封的信件缓缓展开,熟悉的字迹浮现在眼前。 ——遁逃之事,皆吾一人筹谋,与魏三七无涉,兄若伤之,则自损羽翼,妹亦厌兄暴戾无常。愿皇兄慎思。 自损羽翼。傻妹妹,这种道理皇兄怎会不明白? “她竟敢以死相逼为你求情。”谢檀弈恨铁不成钢,但很快,语气回转,无奈道,“罢了,九十九鞭可免,扔地牢关七天思过,罚俸三年。” “押下去。”青年帝王抬手指挥羽林军,深不可测的眼眸睨着魏三七,阴恻恻开口,“好好记着,她又救了你一命。” 魏三七垂下头,不再反抗了,嗫嚅的嘴唇反复叨念,“公主……公主……” 还有半封信未读完,谢檀弈接着往下看。 ——皇兄即位,尚不满一载,却能做到修律法,兴水利,攘外安内建学堂,乃盛世明君之相。然兄仍当自省。因与妹之私情,纵兄励精图治,然后世仍书兄以荒淫无度之名,其真足值乎?望兄纳妹言,勿以与妹有私情,而蒙世人之诟骂,重蹈襄公覆辙。 自省?青年帝王忽然开始大笑,笑得面目扭曲,如痴若狂,脆弱的信纸在青年手中皱成一团。 他无时无刻不在自省。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是个错误,但这一步错棋他非走不可。 落子无悔。 他换了皇妹的身份,所以妙仪公主“死”在了最美的少女年华,后世提起妙仪公主便不会侮辱她与兄长私通。 待群臣于封后大典面见皇后容颜时,定会心生端倪,为何皇后会与死去的妙仪公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一群年事已高的糟老头子,老眼昏花,连公主都能认错。 皇后只是长得像妙仪,但她终究不是妙仪。 是丧心病狂的皇帝找了个酷似妹妹的女人做皇后。 可怜的皇后根本不知情。 如此,他就能完整背负所有骂名。 从始至终,他都在清醒地沉沦。
第46章 出逃 自新帝登基后, 为促进商业发展和市场经济,以长安洛阳双城为试点,逐步放开宵禁。这间设在闹市区的客栈也算闹中取静, 任凭楼外鱼龙杂戏如何热闹, 都不会影响到房中旅客。 谢静姝却睡不着, 因紧张而乱跳的心脏吵得她辗转反侧。 皇兄现在肯定知道她已经逃出宫,说不定会把长安城锁起来,然后派神气哄哄的羽林军撬开每间客栈的门搜人, 就像捉拿朝廷钦犯那样。 尽管是用新身份办理的入住, 足以掩人耳目,但还是不由提心吊胆。 早知道该跑马厩草垛里睡了。不, 那好像更可疑。如果有人突然闯入,就从窗户翻出去,二层楼,还没小时候调皮爬过的树高。 思绪万千,她就这样一直清醒到天亮。客栈内也平静到天亮。看来是她多虑了。 过城关是件麻烦事,得找些同伴,最好混进西市做买卖的商人队伍中, 随着商队的车马一同出城。所以谢静姝没在客栈停留太久, 早市刚开便戴上帷帽退房了。 西市鱼龙混杂, 各方势力都会在此安插眼线。朝廷也不例外。 怕被认出来, 谢静姝特意挑人少的小巷走,却还是在半路发现有人尾随。 也许是皇兄派来的人,她压低帷帽加快脚步往闹市走去。 身后人走得更快, 三两步挡在她身前。 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倚在墙上狞笑,“小妞儿,也是一个人?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原来不是皇兄的人, 而是个地痞流氓。 小巷幽深,竟只有她和这地痞二人。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来人了。转身拔腿开跑肯定不行,她跑不过,如果要肉搏,她也绝对不是对手。 思索片刻,谢静姝冷冷发问:“有事?” 见她没被吓到,男人收起脸上的笑,“没其他事,就想让你陪陪老子。” 谢静姝笑了,“你想让奴家怎么陪?” “女人怎么陪男人,你就怎么陪老子。” “明白,奴家最会陪人了。”少女笑意更甚,明艳的眉眼在帷帽薄纱下若隐若现,勾得人如痴如醉。 接着说,“若是要陪人,得去西市的欢宜楼点一壶温好的热酒。这酒可不能让您亲自喝,要让面容姣好,穿着轻薄的美妇哼唱一首淫词艳曲,然后再饮下热酒,嘴对嘴喂给您喝。待酒入愁肠三分,两人都晕乎乎的时候……” 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公子大概也猜到奴家是做什么的了,若是公子采纳奴家的提议,奴家一定把您陪得舒舒服服。” 男人已是一副想入非非之相,但眼神很快又变得狠厉,“敢骗老子!老子在西市混了这么多年,哪来的欢宜楼?” “此‘楼’非彼‘楼’,西市横纵交错格局复杂,公子敢保证每一家店都进去看过吗?就像奴家和公子都在西市街头巷尾生活多年,公子却是第一次见奴家。” 闻言,男人转了转泛着绿光的小眼珠。寻常良家女子会羞于说这种荤话,而且一个细手细腿的小娘们儿也翻不出什么浪,遂放下警惕。 “好,你带老子去。” 谢静姝敛眉微微欠身,“请随奴家来。” 没有欢宜楼,更没有嘴对嘴喂酒喝的浪荡美妇。她只是想多拖延些时间,等把这地痞带到人多的闹市去,总有别的逃生之法。 如果今日她当真在长安城内因治安问题出事,那京兆府尹就要倒霉了。 但她并不想惊动府尹,那意味着会惊动皇兄。 手藏在长袖下,掌心捏着短刀。若这地痞心急火燎地要在路上动手,她就用刀刺死他。虽然一刀下去不一定致命,但一定会让他跑得没受伤之前快。 她有把握刺中。以前总在校练场看陆昭练武,就是拼的刺刀。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更何况,她还拿兄长练过手。 男人果然按捺不住,还没走出小巷,便毛手毛脚地要来摘她的帷帽。 谢静姝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不让看?”男人滑腻腻的眼神黏在她身上。 “现在就看光了,喝酒的时候多没意思。” “老子偏要现在看!” 谢静姝只好握紧刀柄,于袖中抽出短刀,“既然公子如此心急,那便过来吧。” 但还没等男人扑过来,她的刀也还没刺出去,男人便被一条长腿踢开三尺远。粗壮的身体被高高抛弃然后重重落下,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滚!”低沉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侧目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个身材高挑,相貌英气的女人,体型身高都长得很像襄芸,但面貌相差巨大。襄芸是单眼皮塌鼻子,这个女人却是高鼻梁双眼皮。眉目深邃,看着颇有异域风情,穿的也是一副胡商打扮。 “臭娘们儿!敢踢老子……” 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抡起拳头便要冲过来揍,但异域女人明显是个练家子,捉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折,骨头咔咔脆响,男人立刻痛得面目狰狞,拉近距离后紧接着曲膝上顶,男人下巴磕在膝盖上,血迹瞬间从嘴角流出,最后落腿时一脚踢在男人胸口,又将他踢出三尺远。 “还不滚?” 男人这下再也不敢吭声,连滚带爬地跑开了。但他没跑几步,刚拐过一道弯便被一群青壮汉子摁倒在地。 他看到一双绣着银线的素色皮靴,还有不染纤尘的月白衣摆。 青年俯视着男人,像是在看一具死物,在他骂骂咧咧地挣扎着要抬头之时,抬脚踩住脑袋,然后如同蹴鞠一般,朝他面中狠狠一踢。 白靴染血,方才还口出腌臜之语的地痞再也没有力气骂人,只痛苦地呻-吟,几颗牙齿从张开的口中混着粘稠的血缓缓流出。 青年后退几步,比出个手势,几个穿着常服的羽林军立刻得令,揪住地痞的头发拎起来,往他口中塞入一块石头,教他无法发出声音,接着往他腹中连击几拳。没得到皇帝的命令,他们不会停止。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被带过来,他哆嗦着,深深行礼。 “这就是你的治理成果?” 青年帝王声音冷,眼神也冷,但脸上看不出情绪,此话听上去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责怪。没人能猜出他究竟有没有生气,或者生气到什么程度。 “陛下恕罪,是臣疏忽。”京兆府尹颤声道,“臣今后,一定严加管理,普及律法,如此各种地痞流氓在作恶前也会多加掂量。” “那个人,依法处理。至于你的罪责,明日入宫领罚。” “是。” 京兆府尹心想,今夜大概是睡不好觉了。 他走过去查看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犹豫半晌,还是开口禀告,“陛下,他……活不了多久了。” 青年帝王冷淡道:“活不了便治,治好了,再行刑问斩。” -- 谢静姝庆幸自己因祸得福。 方才救她的异域女子名叫苏莱曼,是从龟兹来的商人,今日就要带着商队和货物离开长安,途径突厥、高昌,最后回到龟兹。 苏莱曼为人热情直爽,她只是简单询问是否认识可以带人的商队,苏莱曼便笑着说,“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捎你一程,只是不知姑娘是想去哪里?” 去哪里?谢静姝微怔,被问住了,望着广袤的天空,竟一时找不准方向。 曾经她总爱跑到外面玩,喜欢西边的丹霞赤壁,东边的大海,南边的烟雨,北边的草原,但她现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跑出去,只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到哪里,皇兄永远会在长安等着她,甚至会亲自把贪玩的她捉回去,她也随时可以自己回去。 但现在,她不想饮鸩止渴,所以抛弃了这个由兄妹二人组成的家。本以为远离皇兄,远离皇宫,远离那段有毒却能致幻的兄妹情谊便会得到自由,可等待她的却是迷茫。身体虽然能到任何地方,心却被永远困在这里。家没有了,没办法再回去了。 心脏隐隐作痛,谢静姝掐着手指对自己说,你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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