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八王大大的脸盘子上扭曲了一刻,又勉强换上笑脸问道,“可母子平安,兄长如果底下有知的话,他有后了。” 坐在旁边的八王妃阴恻恻地笑着,袖口里恨不得把手帕都撕烂,但还是维持了体面,“废太子妃也算是大功一件啊,给皇室留下了血脉。藏珠,去给这位小内侍打赏一些银两,特地来府上报喜,忠心可鉴啊。” 桂圆咽了咽口水,内心叹着自个命苦,复又说,“小人恐怕担不起这赏赐,小阿哥出生以后不会啼哭,还以为是早产的缘故,找太医来看过才知道阿哥天生有失声之症。” 失声之症代表着是个哑巴,在场凝滞冰冷的氛围终于流动起来,八王演着悲痛的表情眼神却轻松了下来,还是喊着,“还是赏,大大的赏,功过不可混淆一谈。” 众人又开始推杯换盏,面对程淮之的威逼利诱暂时告一段落,既然没其他竞争人选,那八王之后便没有任何悬念的会登基,逼问皇上的近况有些显着太急功近利,迟暮的帝王都有些多疑,何必去触父皇的眉头呢,板上钉钉的事情多等一等又何妨呢。 八王打通了其中关节,还是放了谎称身体不适的程淮之回宫了。 程淮之冷着脸出府上了马车,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桂圆,他冷冷问,“没人给皇太子妃下药?早产的时间足足往前推了一个月。” 桂圆摸着脑袋说,“主子用的餐都是从雍和宫小厨房送过来的,和皇太后娘娘用的餐一样,而且东宫让双银双陆围着,没有闲人进来。除非,” 随后他拍了拍脑袋,抬眼看了下程淮之脸色才说,“除非是主子自个找人拿了药,这么说奴才想起来了,素锦前两天一直鬼鬼祟祟地,说是肚子胀非要上太医令拿些药方子,奴才还说她没有主子的命倒享着主子的福呢。这么想来确实蹊跷,需不需奴才上太医令问问当值的 程淮之淡淡回:“不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宫有些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让他没想到是东宫这么会审时度势,估计早猜到了养心殿的实际状况,早产虽说小孩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但活着总比不明不白被人害死来的好吧。 国丧的事是时候抬上日程了,快进入二月了,天暖和起来,街边的柳絮和雪沫子似的满天飞舞,直往人鼻里钻。 养心殿的冰棺不能再放了,倘若延到了盛夏,皇上的躯体烂完了,没法向人交代。 他坐上马车飞快回了宣武门,一看到他的马车,当值的黄门子连手牌都没检查便放了行,一路无阻。
第56章 没命消受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得利刚从冯守那边得知,封锁养心殿和一个劲给里面送冰鉴的因由,他在衙门上大喊大叫,来回转圈,“程淮之这是天大的胆子啊,看我们司礼监的人都活的太舒坦,带着一块送死不成,皇上崩了这么重大的国事他瞒天过海地延了一个月,倘若不是东宫这回早产,还准备瞒他到什么时候?” 论有一个每天带着下属作死的上司是什么体验? 王得利恨得咬牙切齿又得帮着收拾残局。 一片红从远处而来,那面似玉盘的大人撩起曳撒过了门槛,风情摇晃的眼就那般定定地睨着他,像是料定他知道内情了。 王得利平庸的脸上满是讨好,内心里却波涛汹涌,先前连吱会一声都没,现在才找他,这到底是什么歹毒上官啊。 想是想,但他面上带着腻不死人的微笑,“程大人,您来了咱们是不是得赶紧上养心殿去了。”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跟在后面急得脑袋上直冒火星子,程淮之云淡风轻地往前走,还和他闲聊,“王得利,你在秉笔的位置上多少年了。” 他摸不着头脑,实话实说,“快十年了。” 心里忍不住腹诽,宦官大多是用时间和资历熬着,或者认个好干爹,谁有你这皮相和惊天大运啊,三五年就从火者上位到了提督,这皇上要没有龙阳之好外人都不相信。 程淮之步入正题,“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将来做这提督的位子,我留下的人都听你支使,你让李鱼在秉笔的位子上安稳养老怎么样,新皇这边有什么差池你替他多担待。” 王得利面上一惊,这是在交接后事?可他还这么年轻最起码绝对能活得过他,位子不是给他的干儿子留着而是给他,这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程淮之扫他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清淡淡地说,“李鱼没有你机灵,他不是这块料,没有我你即使想上位,也得斗赢其他两位秉笔,你也知道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我选你也是因为你能提前在八王那里搭桥,是个未雨绸缪的人,错不了、” 王得利面上不显,但还是表了忠诚,“能得到提督的提拔是小人的福气,但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提督最起码千岁万岁,奴才跟在你后头捡残羹剩饭吃就够了。” 程淮之淡淡笑,宽松的袍子下隐约能看出来玲珑的曲线,王得利偷偷看了一会,最后得出了提督大人实在是个尤物,不以色侍主的话纯粹是浪费天赋的结论。 两人的脚程够快,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养心殿,冰棺封存得再好推开门还是有股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李鱼得了信早早来了养心殿廊庑上侯着听令,程淮之冷静地吩咐廊子上的下属,“让人去皇太子府上,让皇太子来主持治丧仪式,让主子准备好灵前即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得利去内务府让人把之前备的刷过四十九道漆的梓宫抬来,还有入殓时塞的口含,丧衣,陪葬器物这些都备好。李鱼给国师送去皇上的生辰八字测吉时,顺便通知皇太后皇上崩了一事。” 王得利低头听令但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大人,办事确实是有条不紊,他还有得学。 一层层的令传下去,内庭的人都提着灯笼子动了起来,从高处往下看,像是一尾尾金锦鲤晃动在四方的鱼池里。 宣武门上的丧钟鸣了三下,皇上驾崩,八王连滚带爬似的朝着养心殿而来,他到的时候皇上更过衣,闭上眼,像个沉默的蜡像,他算是皇室里为数不多和皇上有过父子亲情的皇子,他扑倒在冰棺上,捂住心口默默流泪。 程淮之寂寂地站在一侧,眼圈通红,神情凄凄哀哀,像一丛刚受过雨的鸢尾花,适时上前安慰皇太子,“主子逝者如斯夫,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临终前的遗愿也是希望您尽快即位,保天下之太平。” 皇太子抬头看他,“皇上怎么走的这么突然,晌午到夕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边上伺候还是谁?” 程淮之表情悲戚,说得一板一眼,“主子,您知道,我也才刚接到信,晌午我上了您府上赴宴,伺候主子的是冯守,前段时间皇上还醒了不少时间,用了些餐,这突然一个下午就病情恶化走了,节哀啊。” 皇太子擦掉眼泪,站起身来重重拍了下程淮之的肩膀,“我登基之前,内庭还得靠你,你是父皇留给我的财产,你就把我当成父皇侍奉就行,我绝对不会薄待你。” 程淮之温顺道是。 雍和宫刚接到信的时候,魏杏瑛正抱着刚落地的小皇子,仗着他母父的基因,他生了对大眼,挺翘的小鼻,深邃的轮廓完全随了陈锦琮,让她多了些怜爱,忍不住逗着他饱满的小脸。 可惜不能说话,但是在皇宫里能保住命都算运势不错了。 皇太孙落地,双银和双陆都从东宫退了回来,在值上听令。 祈春怕主子受累,看她陪小皇子时间不短了,劝阻道,“娘娘让奶娘抱去吧,你身子弱不能过度劳累。” 魏杏瑛轻轻瞪她一眼,似云若雾,“你这是把我都当成小胎儿了吧,我哪里有那么娇弱。” 双银站在边上痴痴笑,也开始争宠道,“祈春你快成老妈子了,你管的太宽了。” 魏杏瑛话题转向她,“皇太子妃刚早产完,身子虚弱,你吩咐小厨房多送些滋补的药膳之类的,把我压箱底的那虎裘拿出来,让 内务府改成暖被给她多添一层,这月子期啊冻着缺着都不行。” 双银叠声道是。 屋内主仆你来我往地调笑,直到李鱼急慌慌地过来报信皇上驾崩,再就着门外悲戚的钟音,她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显出荒芜的寂静来。 李鱼侯在边上,紧张地奉上小檀木盒,“主子到时辰了,服药吧,之后的事提督会操作的。” 魏杏瑛深吸一口气,拿了过来轻轻打开,其中是一个灰黑色的小药丸,她取出三下五除二咽下了肚。 祈春冷静地把她扶到了床上,让李鱼出去散播消息。 双银在边上显得更慌张,追着问:“主子这是服了什么药,你们瞒着我什么?这不会是毒药吧。” 看着她越说越离谱,就差把娘娘说死了,祈春翻了个白眼说,“你先别挡乱,娘娘这是以后享福去了,过了明面上这一关就自由了。你捂住你的嘴,敢阻了提督的事,小心他撕烂了你。” 双银一听程淮之的名头这下老实了,但还是忧虑地反复看床上几乎没了呼吸的魏杏瑛,娘娘是个美人,睡着了也是睡美人,娘娘这么心善,什么难过都能稳过,她不断在心里祈祷。 只听说过好事成双,没听说过死讯也成双的,这两天内庭出现了两个大事,一个是皇上驾崩,另一个是福星皇太后也紧跟着走了,降世的小皇子身上盖上了两层阴霾,大明的前途也是灰暗暗的,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要要亡国了。 养心殿里规划国丧流程的皇太子,听到这个信儿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这都是什么狗屎运,后宫里的人都快死完了,到时候他登基,朝臣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他是个祸国扫把星?还好有新出生的小皇侄替他挡锅,可不能再出事了。 擅长揣测圣意的王得利早让他调到了跟前伺候,但是内庭事务明面上都通过程淮之,他让内侍喊来程淮之,下令加强对皇侄子的安保。 至于皇侄封王前往封地一事,待到一两年以后都无所谓,一个哑巴能起什么大波澜,留在宫里细细养着还能让人称他一句仁德。 皇太子不是对程淮之没有戒备,他听过传闻,程淮之和皇太后是青梅竹马连养在提督府上的那个替身都是和皇太后有几分相似。 他细细审视程淮之的表情,程淮之跪倒在地上,脸上是缥缈的寂静,眼神空荡荡,和孤魂野鬼似的。 这下皇太子没有任何怀疑了,甚至有些可怜他的多情和命运波折,都不忍心支使他了,连差事都暂时转交给了冯守他们。 他轻飘飘地谢完皇太子,失魂落魄地飘出了养心殿。 李鱼早从雍和宫过来了养心殿廊下,他在这侯着主上,眼睛也红通通的,路上见了谁都说我们皇太后是善良的神仙,早点回天庭去了,路人奴才没有不可怜安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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