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无碍的,望月崖我来过……” 窦谣求助般看向吕妙橙,话却是对着小医师说的:“拿不拿得到天狐心另说,你一个人上去多危险啊!” 他可还记得这小少年在浴池边说的话,什么四成和六成,他一个人上去能做什么? “我有把握。” “你那天明明说……”窦谣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察觉到了小医师眸中藏的寒芒。 不管了,反正上去的不是他……可是小医师与他关系不能说是“好”吧?只身为他取药草,目的究竟是什么? 窦谣发觉自己从来没看透过小医师。平日里这个小少年沉默寡言的,吕妙橙给他一间院子,他便整日整夜地待在院中弄草莳花。 不知其名,众人都叫他“小医师”。 他思索之际,小医师三言两语谢绝了祝姑娘陪同的 好意。 祝姑娘也不见急切,只提了句当心。 若是让寻常人来攀这石梯,恐怕一脚上去就是朝后倒,加之没有绳索借力,想在石壁上立住都难。 可是小医师挽起袖子,施施然便拾级而上。 他不会从前就住那上边吧?吕妙橙心想。爬得太熟练了,像是回家。 只一会儿的功夫,那道单薄的影子就绕到另一面去,再看不见。 窦谣收回视线,揉了揉后颈,忽然看见吕妙橙摩拳擦掌欲追上去。她挽了两把衣袖,也蹬上石阶,也许是身手矫健的缘故,她的动作看上去慢悠悠的,并不吃力。 “还是不太放心,”她侧过头道,“我跟上去看看,沂水你们在原地等着吧。” 沂水肯定是要跟上去的,凭他那性格……窦谣抱臂静静等着他发话,却只等来沂水的一声:“遵命。” 奇了怪了,他为何不跟上去? 紧接着,祝姑娘倒是出乎意料地攀上山壁,道:“既如此,也算我一个吧!” “她们为何都要跟上去……” 窦谣禁不住喃喃自语。 难道是信不过小医师? 眼角的余光中,有人影在不断靠近。 缓缓地,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窦谣,你在说什么?” 缥缈的一缕香气浮动,乌亮的发丝垂下,沂水几乎和他面贴面,道:“尊上让我好好看着你呢。你方才是在担心尊上么?怎么不跟上去?” 靠得太近,窦谣一霎时记起,沂水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 “哟,”沂水手上施加力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挑衅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你胆子很大的呀,敢欺骗尊上,顶着假身份在闻倾阁里招摇……” “你是不是和用袖箭的那个刺客串通好的?” 窦谣竟是无法辩驳。 沂水扣住他的双肩,逼问:“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不肯吐露实情么?是不是非要见了血才肯说?” 心底陡然升起一阵惶悸,窦谣勉强稳住心神,回答:“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的身世你们不是都查过了吗,没有错漏吧?” “呵,”扣住双肩的手骤然一松,沂水冷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从什么人肚子里出来的,你不会忘了吧?该说不说,你平日里那些做作的手段真是一脉相承,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他什么都查到了。窦谣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阴暗里的蜗牛,突然被人一把抓出来捏碎了壳,放在太阳底下晒。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农户这个身份是真的,他宁愿沾满泥土,也不要再受人诟病。 “你爹的事情,你没长教训吗?”沂水单手摩挲着腰间软剑的剑柄,“见不得人的技巧只能管一时,你爹当年被卖进花楼,你差一点也进去。你看现在,尊上走了,你不也落在我手里了吗?” “你是听谁说的!” 窦谣的脸被怒气蒸得发红,不知是沂水的哪一句话点燃了他,也许句句都是。 “你、你们……”他梗着脖子,吼了一句之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下来,想收也收不住,“那一晚我爹是被强迫的,他没有故意勾引!” “你怎么知道,”沂水反问,“难不成你在你爹肚子里看见的?” 窦谣的面色红了又白,听到最后一句,目瞪口呆:“你的嘴也太脏了!” 脖颈蓦地被掐住,沂水竟也红了眼,恶狠狠地将他掼倒在地,“贱|种,你说什么?你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扔到大街上去!” “咳咳咳……我……我说你……脏!” “你再说一遍?” “你脏!” “你……你……”沂水放弃了一剑封喉的想法,转而拎起窦谣往水边走,一面走,一面骂。窦谣挣脱不开,连鞋子也踢掉了,只声嘶力竭地喊救命。 走到水边,沂水抓起人的头发把他面朝下按进水里,“你继续说啊,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水流灌入眼耳口鼻,窦谣两手顽强地撑在岸边,竭力想把头抬起来,后颈的骨头和筋脉被沂水压得仿佛要断掉。 他对呛水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窦正夫三天两头就要寻了他的错处来责罚,板子打了屁股打手心,打了手心打后背,打完后背再打脚心,偏生他恢复得好,怎么打都不留印。 窦正夫便想了一点新花样。 几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忘记那种感受了。 沂水将人提出来,再按回去,如此反复,窦谣除了抓住岸边的泥土草叶,就是死咬着嘴不求饶。他玩了几下,顿觉索然无味,于是又把人扔在岸上。 “还以为你这人柔柔弱弱的没骨头呢,”沂水睨着瘫倒在地上的男子,“呛了水也不慌……” 实际上窦谣两眼都在发黑了,咳得惊心动魄,鼻腔喉咙疼得像在滴血,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 “你想杀我?”他试探道,“你觉得我抢了你的位置?吕妙橙她失忆了,你现在也去骗骗她,说不定她会信的。” 窦谣急中生智:“别杀我,我愿意做小!”
第25章 “做小?你做梦!” 沂水啐了他一口,“要不是尊上护着你,我早把你大卸八块了!” 窦谣他凭什么站在尊上身边?一个见不得人的庶子,月蚀门里低贱的侍从,安插在闻倾阁的棋子,他根本就不了解吕妙橙。沂水设想过窦谣落在他手里的局面,他会让窦谣后悔、崩溃,可他不曾料到自己才是那个先失控的人。 他好不甘心啊。 “我……我不喜欢吕妙橙……”窦谣不知道如何才能稳住沂水,只好退让到底,“拿到天狐心后你放我走,我绝不会再回来。” “我觉得杀了你更省事。” “你、你现在杀了我,吕妙橙回来就知道是你干的!” 窦谣急得扬声喊了出来。从来不知道沂水会这么疯,非要置他于死地。 头顶那张素白清俊的面容愣了愣,似乎当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沂水顿了片刻,又道:“你若是逃了,不出三日尊上就能将你抓回来。” “那……那我从现在起,想尽方法惹怒她,令她对我生厌,如何?你既然了解她,应该也知道她讨厌什么。” 窦谣狼狈地理了理打湿的长发,坐起来,惴惴不安地等着沂水的反应。 所幸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杀胚,沉默半晌后“嗯”了一声,收起软剑。 “靠过来,我告诉你尊上最讨厌什么。” …… 通向望月崖的石梯共有两千五百四十六级。 身处绝壁,薄云咫尺相隔,小医师在内心默默数着数,丝毫不见惧色,只管向上攀去。 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在渐渐冰凉,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还有二十级。 他仔细调控着气息,不让自己露出一分怯意。 他知道望月崖上究竟有什么。 有千金难求的续命药草,有医师们终其一生都在苦苦寻求的草木,还有一个老不死的女人。 渊族奉她为祭司,地位崇高,即使是渊王亲临,她也不一定会下山。 她已经很老了,每一寸皮肤干裂得像古树树皮,说话时声音就像使钝了的木锯,仿佛随时会有碎屑洒落。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久,即使是最长寿的若水人也不知晓。 她历经几代渊王即位的盛典,为最尊贵的存在吟诵祈祷。 作为一人之下、比肩神使的祭司,她的身手好得可怕,说是能削山断海也不为过。小医师粗略算过,他、沂水和吕妙橙三人联手,杀死这老人胜算极大。 现如今杀不了,就只能靠他一人单独讨要。 迈上最后一级阶梯。小医师登上望月崖顶,这时候日光正盛。若是等到夜晚,站在峭壁边上,仿佛只手便可触碰到天边的月轮。望月崖就像传说中奔月所必须的天梯,一端连着尘世,另一端牵系月华。 守护望月崖的怪藤如蛇般弹射而来,他视若无睹,稍一拂袖,那怪藤立时收敛了去。 甫一踏入深处,林中鸟雀喧天,最为幽绿之处盘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沟壑丛生的面颊已分不出眉眼,满头芦花般的头发随风飘扬。 “你回来了。” 小医师谨慎地停在她十步以外,作揖道:“是,我回来了。祭司大人……近日可好?” 老人默了片刻,悠悠开口:“几年不见,你身上的人味儿重了。是悬壶谷教的你?不见得,她带你离开的情景你还记得么?” 她伸出枯黄弯曲的指甲画圈,“用一个藤条编的筐子把你塞进去,手脚都折叠在一处……” “我记得。” “你还遇到了谁?” “没有。”小医师迅速回答,“我今天来是想拿一样东西——天狐心。” 老人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踏过来,“这个月的心籽已经没了。” 闻言,小医师处变不惊的面容顿起波澜,瞳孔猛地一缩,“不可能。”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老人。她很少说谎,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不愿开口的。 在他的注视下,老人皱缩的面颊随着声音震了震,“你没遇到别人,不可能。” “我……” 小医师愣了一瞬,“我替你毒杀了那薛姓人家满门。那之后,你种在我身上的蛊毒便解了,这你是知道的。” 当年他因着悬壶谷掌门赠送的一枚小小铜铃,决意要下山,老祭司起先不肯,最终交给了他一个屠满门的任务,种下蛊毒,完成任务此毒便会解开。 小医师怀着一点对外界的向往,跟上那群外来者的步伐,可是悬壶谷掌门要他钻进筐子里,不许出声。 一路水米未进,到了悬壶谷,他早就饿昏了头,乖乖被戴上脚镣手铐,做了暗室里的药人。 还是一个每日都要讲述药理的药人,若他不肯对掌门说,那就三日不准吃饭。 他像一颗毒菰在阴暗潮湿的牢笼里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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