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记得有人给他渡气,隐约记得有人急得搂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隐约记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可是他在水中沉沉浮浮,从水中被救起后,也是昏昏沉沉,已经记不分明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与他结伴而行的,不过两人,这个人要么是钟晓,要么是陆晓怜—— 这个人若是钟晓,他一向是侠肝义胆到几乎迂腐的地步,萍水相逢的沈烛为了救他师姐陆晓怜命悬一线,他用什么办法救沈烛、耗费多少心力照顾沈烛,都不算过分。 可这个人若是陆晓怜,事情就变得可怕起来,陆晓怜满心满眼都是贺承,怎么可能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初初相识的沈烛? 贺承有些心虚,试探着发问:“是你救了我?” 钟晓眼尾的余光扫了他师姐一眼,抢答:“是,是我!” 果然是钟晓! 贺承悬起的一颗心稍稍落了回去,迟疑片刻,又不放心地追问:“刚刚被救起时,也是你给我渡气的吗?那时,你,你还趴在我身上哭?” 贺承追问这句,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安心,可落到钟晓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这个人就是还不死心! 钟晓可没有忘记,在南州城里江家酒肆的屋顶上,沈烛亲口承认过,他喜欢陆晓怜,并且已经偷偷喜欢了很久!他本就居心不良,若是让他知道师姐给他渡气,为他哭得停不下来,他岂不是要得意死,岂不是一刻不歇就要撬了他贺师兄墙角! 钟晓紧张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又急急忙忙地抢着回答:“是我是我,都是我!把你从船上搬到岸上,陪你烤火取暖的,统统都是我!” “原来是这样。”贺承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像是有石子投入河湖之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隐约有某种说不清的遗憾,经久不散。幸而水面终究会恢复平静,终究会悄然隐藏起水底的暗流,贺承面色如常,甚至眉梢眼角扬起温和诚挚的笑意,对钟晓轻声道:“多谢。” 四人围着火堆又坐了半个时辰,将衣物烤得半干,熄了火堆,上了系在河边的小船。 此刻在荒郊野岭之间,找不到车马,为了是照顾伤病在身的贺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金波,他们决定利用异乡人留下的那艘小船,沿着河岸顺流而下,找个地方补齐物资,再往百花谷的方向出发。 他们的运气不错,天色刚刚擦黑,便进到一座小镇。 这是一座很小的镇子,陆晓怜原本以为这里不会有多少外人,镇子里未必有地方投宿,却没想到沿着镇子上唯一的一条街走,竟有不少开门做生意的客栈旅店。 经历生死一线的惊险,又在河上漂了大半天,所有人都十分疲惫,就近找了家客栈入住。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他们要了相邻的两个房间,贺承与钟晓住一间,两位姑娘住一间。 陆晓怜跟掌柜要了姜汤,盯着大家一人一碗灌下去,才放疲惫已极的贺承回房休息。 剩下的三个人不仅累,还很饿,目送着贺承上楼后,坐到桌前,七嘴八舌地开始点菜。 大鱼大肉点完,店小二欢欢喜喜地要去下单,陆晓怜忽然出声喊住他,交代了一句:“劳烦加一份清粥,生病的人胃口不好,不必熬得太稠。” 连店小二看的出来这粥是为刚刚上楼的那位公子熬的,更别提钟晓和金波了。 金波依旧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光闪闪地看着陆晓怜,又转过头瞪了贺承一眼,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他是晓怜姐姐的心上人”! 于是,钟晓更加郁闷,这顿饭,想必他吃什么都不会觉得香。 事实上,这顿饭并没有一个人吃得好。 刚刚上到第三道菜,金波忽然放下筷子,一把握住陆晓怜的手:“晓怜姐姐,我心里忽然有点慌,我们上去看一眼沈大哥吧!” 饭可以一会儿再下楼继续吃,陆晓怜当然不会拒绝金波的提议,钟晓自然也不会放任两位姑娘独自上楼。 于是三个人放下筷子,一齐朝楼上走去。 不料,他们推开房门看过这一眼,便再无法下楼继续那顿丰盛的晚餐了。 虽然贺承说要回房休息,可他们推开房门,却见房中未点灯烛,一片漆黑。 钟晓掏出火折子,摸索着点上灯,才发现贺承竟倒伏在地上。显然,他强撑着一口气,回到房间时便已力竭,别提点灯,连走近床榻的力气都没有。 见此情景,陆晓怜二话不说,蹲身下去,将贺承扶起靠在自己怀中,钟晓举着灯烛走过来,借着烛火,能看见此刻的贺承口唇泛着浅浅的一层乌色,显然是中毒了。 “是秋梧半死丹!”钟晓恍然,“去救你们的路上,他已经有些撑不住,当着我的面服了秋梧半死丹,此刻定是毒发了!” 陆晓怜脸色煞白:“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能让我看看吗?”金波捏着袖口走近,虽然出声询问,开口时已经不由分说地蹲在贺承身边。金波抬起贺承无力垂在地上的左手,撩起他的衣袖,便见他左手手腕三寸以下是一片骇人的乌紫色,而手心里浅浅划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黑血。 陆晓怜下意识地要握住他手腕上的伤口为他止血,却被金波拦住。 她不解地看着金波,只见金波不仅不为贺承止血,反而捏着他手臂上浮起的青筋,迫使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快些。 金波解释:“他将毒逼到左手,放出毒血,应该是想减少沉积在体内的毒素,降低毒发的痛楚。”她边说,边看了眼贺承的脸色,面露忧虑:“这法子确实能排出一些毒素,可失血太多,他可能撑不住。” “你能救他。”陆晓怜紧紧盯着金波,开口并不是问句。 “我可以试一试。”金波咬了下嘴唇,“但你们得出去外面等。” 与救人相比,金波的这个要求简直微不足道。 陆晓怜与钟晓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金波重新拉开房门。 看见金波的神情并不轻快,陆晓怜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她喉咙发紧,连一句“他怎么样了”都问不出口。她听见金波有些无措地说:“毒伤已经无碍。人刚刚醒过,可他有些发热,没什么精神,已经又睡过去了。” —————— 所有人都太过疲惫,这一觉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 吃过早饭,钟晓打算出去找个店套架马车准备出发,顺便问问路,并添置些路上要用的东西。金波玩心重,在客栈里关不住,听说钟晓要出门,三两口吃掉手里的包子,嚷嚷着要跟他一块出去。 贺承还在病中,陆晓怜自然是不会出门的。 虽说落水受凉,风寒发热,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可这人的身体状况太过糟糕,她担心离开这座小镇后,他在荒郊野岭里病得厉害,连副药都喝不上,特意交代钟晓找家医馆,开几副常用的药备着。 钟晓点头应下,又问她:“师姐,还有什么要我买的吗?” 陆晓怜想了想,又说:“若是遇见梅子果脯,也带点回来。即便让你备着的药用不上,去百花谷治病,也少不得要喝药,备点梅子好压压苦味。” 话里话外,她倒是没有提买梅子是给谁买的,可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明白,除了楼上病着的那位,还有谁少不得要喝药? 钟晓抿着唇看陆晓怜,碍于金波在场,欲言又止,只闷闷应了声“好”。 他们投宿的这个镇子虽小,却很热闹。 昨天来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钟晓原本还担心找不到地方买马车,白日里出门来看,才发现路上的人和车都不少,沿街最多的店便是修车铺、医馆和客栈 。 钟晓找了家修车铺打听马车,老板说自家也在两个月一次的马市上卖马车,若是钟晓急着要,给他半天时间,午后便能来取。 钟晓掏钱付了定金,又问百花谷怎么走。 修车铺老板转身拿了张地图出来给他:“喏,你在我这里买车,这地图就送你吧!不过,你们若是去百花谷,其实不必买车,山路崎岖,车子也只能驾到山脚下。你们租我的车过去,把车停在山脚下,自会有人帮忙将马车赶回镇子里。” 金波惊讶:“很多人从这里去百花谷吗?竟然还有专门租车的生意。” “那可不!”老板笑笑,“我们小溪镇是距离百花谷最近的一个镇子。许多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百花谷。” 原来他们误打误撞竟来对了地方。春日雨水充沛,水流湍急,走水路顺流而下竟比走陆路要快得多,半天功夫已经到达山谷外的最后一个城镇。 这是意外之喜,钟晓问:“从这里到百花谷,还要多长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便能到山脚下,之后便只能用脚走,能不能见到神医,全凭运气了。”老板摇摇头,“别怪我泼你们冷水,百花谷的神医,大家都只听过,却没有人见过。其实我们镇子上也有好些大夫,虽然有些是声称自己见过神医、得过点拨的骗子,但也有几位是有些本事,慕名而来,定居在此,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神医的。” 钟晓皱眉:“难道百花谷神医,只是传言?” 老板摇头:“没人知道。但我听说进百花谷的路机关重重,危机四伏,之前也有人硬闯百花谷出过事,缺胳膊少腿都算是好的了,丢掉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金波抖了一抖:“这哪里是什么神医?简直是谋害人命的恶鬼!” “所以啊——”老板说,“年轻人听我一句劝,镇上也有不错的大夫,先在镇上治治看,能治得好最好,若是治不好,即便到了百花谷,只怕也没机会活着见到神医。” “多谢。”钟晓拧着眉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租车前往百花谷,与老板约定了两个时辰后在镇口的小石桥旁取车。 既然马车进不了山谷,他们便带不了多少东西。买了必备的药物和干粮,钟晓和金波在市集上草草逛了一圈,又添置御寒衣物、火折子、绳索一类进山要用的东西,便返回客栈与陆晓怜会和。 金波叼着根糖葫芦,边走边问钟晓:“修车铺老板说百花谷那么凶险,你们真的还是要去吗?” 钟晓说:“沈兄几次旧伤复发都是为了救我师姐,我们自然不能放任他不管。不仅南州城里的大夫让我们来找神医,连五毒谷的南婧前辈也束手无策,让我们来找神医,可见沈兄的情况确实棘手,我们就不必浪费在镇子里的大夫身上,早一日找到神医,就能早一日治好沈兄……” “早一日治好沈大哥,便能早一日与他分道扬镳,让他和晓怜姐姐没机会谈情说爱,对不对?”金波打断他,把他藏在恩义之下的小算盘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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