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臣妹有一事相求。” 如此客气,都不像她了。 李重焌道:“但说无妨。” 李雍容说道:“我要嫁给崔邈川。” 李重焌惊讶了一瞬,看着李雍容沉静的神色,他大约明白了李雍容的想法。 她不想留在宫里,不想再看见他,她要用一门婚事远远地离开这一切。 崔邈川容貌好,家世好,性格也好,选他十分合算。 但是,李重焌并不想李雍容如此随意地处置了自己。 他道:“崔邈川心中有人,他口中的那个妻子。你可知晓?” “我知。”李雍容这样回答。 李重焌皱眉问道:“那为何?” 李雍容道:“皇兄,我不在意这些,求您将我嫁给他,婚期越快越好。” 李重焌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清楚了?” 李雍容答道:“想清楚了。” 李重焌说:“朕同意了,你若后悔……” 可和离回宫另行嫁人。 李雍容打断了他:“臣妹不会后悔。” 她又向他行了一个礼,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李重焌回到昭明殿,在书案后坐了良久,写下圣旨,赐婚李雍容与崔邈川。 * 李重焌走到寝殿门口,看着甄华漪忙着试大婚袆衣。 古板庄重的衣裳穿在甄华漪身上,却更让人想要…… 李重焌咳嗽了一声,走了进来。 甄华漪对着他转了一个圈,眼睛晶亮亮地问他:“好不好看?” 李重焌喉结上下轻微动了动,道:“好看。” 他对甄华漪说道:“立政殿已重新修缮完毕,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也等着你召见,漪漪,你是我的皇后了。” 立政殿是皇后宫室,甄华漪听说,李重焌命人以椒涂室,芳香弥漫,整日不散,虽然欢喜于他的重视,但又觉得未免太招人眼了。 甄华漪略低羞涩和欢喜:“玲珑和玲琅已经去收拾了,她们说立政殿比从前都好。” 李重焌不知怎的有些不愉悦,道:“大婚后才许搬过去。” 他喜欢甄华漪与他同居昭明殿,骤然要搬走,让他极为不舍。 但甄华漪做了皇后之后,要端庄守礼,继续与他同吃同住,恐怕又会引来非议。 虽然他是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就算史书说他是一个昏君也无所谓,但他想要百年之后,甄华漪的名字被冠上贤后的称号。 他的妻子,是完美无瑕的,自然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甄华漪试完了衣裳后,李重焌忽然说道:“漪漪,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重焌和甄华漪换了衣裳,两人乘一辆马车,驶出了长安城。 甄华漪不知李重焌要去哪里,他这个人,做事之前总是不透露一字,总让她胡思乱想,甄华漪想要恼他,却发现他坐在一旁,神色又沉又哀。 马车里很暗,他像是凝固般,一动不动,甄华漪仿佛能看见他周身缠绕的冷意。 她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猛然回过神来,搂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似疲倦极了。 马车驶到了长安城郊,夜色很黑,天空上明月高悬,没有半颗星子,经过一处荒凉地界,李重焌让马车停了下来。 他牵着甄华漪的手下了马车,吩咐钱葫芦去取香烛纸钱,他带着甄华漪来到了山上一处坟茔之前,墓碑上写着先母徐慈,先父张孟之墓。 甄华漪顿时明白过来。 李重焌亲手执扫帚扫墓,而后在墓前叩头,他跪在墓前,露出微薄的笑,对养父母说道:“母亲、父亲,儿子有了新妇,带来给你们瞧一瞧。” 甄华漪也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头。 从前被打入废弃北苑的时候,在重病发烧的时候,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李重焌对她讲过一个朋友的故事。 甄华漪其实老早就猜了出来,他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他自己。 她痛苦于他的痛苦,也欢喜地看到他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和她都是孑然一身的人,还好,从此有了彼此。 纸钱烧成了香灰,在寂寥的夜色中冒着半明半暗的火星。 李重焌从怀里掏出来一对皮影人,轻轻放在了墓前。 回程的马车上,李重焌拥着甄华漪,说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生母,也不曾有机会到她的墓前祭拜,漪漪,你可想与我一起,去秦州看一看她?” 甄华漪道:“自是愿意的,我会告诉婆母,要替她好好照料她的狟郎。” 她感到李重焌拥她更紧,像是眷恋至极以至不愿分开一般。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李重焌和甄华漪正要就寝,却有一个老太监求见。 李重焌皱了眉头,却听得钱葫芦道:“赵太监说,当年高皇帝临终之际见了贺兰太后……贺兰庶人,言辞间提及陛下生母太后,他当时躲在了屏风后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重焌呆立半晌,道:“传他进来。” 赵太监进来,为李重焌讲了一个他所不知晓的故事。 当年李召在李家和贺兰家两家长辈的撮合下娶了贺兰梵。 但李召和贺兰梵性情颇为不合,新婚没有多久,两人就争吵不断,李召于是纳了一房妾室。 接着李召父子被外调回了陇西,李召与贺兰梵两地分居,更是老死不相往来。 过了没多久,贺兰梵和妾室同时传来了有孕的消息。 李召当时很是高兴,将与贺兰梵的种种矛盾压下,打算回到长安再与贺兰梵好好过日子。 回到长安后,他得知贺兰梵产下了长子李元璟,但妾室母子俱亡,死状惨烈。 贺兰梵手段狠毒,以此为手段想要压制李召。 她料错了李召的性格,李召当时便写了一封休书,要将贺兰梵送还贺兰家。 还没来得及送走贺兰梵,边疆战事起,李召与父亲领命出征。 彼时李召父子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势不可挡,李氏一族渐渐成了一方霸主。贺兰氏为了维持和李家的姻亲关系,在陇西当地要将次女嫁给李召。 李召因为贺兰梵的关系,对贺兰氏厌恶至极,根本不想再和贺兰氏的女子有半分关系,但偶尔的机会,他在贺兰家赴宴的时候,碰见了在湖边哭泣的贺兰昙。 他当时以为贺兰昙要寻短见,酒便醒了一半,眼疾手快将贺兰昙腰一搂,两人便摔到在了地上。 贺兰昙哭得两眼通红,鼻尖也通红,这模样实在狼狈,但却让李召心中一动。 宴席之后,李召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贺兰氏的再次联姻。 他当时却并不知道,贺兰昙是为她的未婚夫而哭泣。 贺兰昙本就有婚约在身,她是不受重视的庶女,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校尉家的儿子,为了逼迫贺兰昙嫁给李召,贺兰族人竟逼死了她的未婚夫。 贺兰昙匆匆嫁给了李召,礼仪不全,名分未定。 贺兰氏只是将她看作笼络李召的棋子,若贺兰梵不中用了,她便是正妻,若贺兰梵依旧是李召的妻,那她便是李召的妾。 贺兰昙心如枯木,并不在意这一切,但李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对她渐渐动心,越来越在意。 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李召欣喜若狂,为他的次子翻遍了书,却依旧取不好一个名字。 贺兰昙暗暗取了一个乳名,只同贴身婢女说过,阿狟。 贱名好养,她盼着孩儿像狟一样健壮机敏。 李召没能等到亲眼看着孩子出世,战事又起,他匆匆赶到边地。 李家人口众多,嫉妒他的人,要害他的人也多,他怕贺兰昙在李家受委屈,于是将贺兰昙托付给了她的娘家贺兰家。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贺兰梵回来了。 贺兰梵在贺兰昙生产之时毒害了她,贺兰家发现时,已经无济于事,只能尽力保下了孩子。 贺兰昙的婢女徐氏看出贺兰家危险,于是带着孩子,一路逃到了长安。 李召得知贺兰昙的死讯,在战场上吐了一大口鲜血,一场战斗结束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贺兰家。 他没能见到贺兰昙最后一面,只在她的坟茔前跪了三天三夜。 贺兰家将贺兰梵所做的一切处理得一干二净,贺兰梵面对回来的李召哀伤痛哭,说她恨不得替妹妹去死。 贺兰梵哭着对他发誓,说自己悔改了。 那一夜,贺兰梵给李召灌了酒,并穿上了贺兰昙的衣裳。 她便怀上了李雍容。 李召再次回到长安与贺兰梵相见,就是十年之后。 十年后,他不再年少,贺兰梵也似乎沉稳下来,他对贺兰梵的厌恶慢慢散去,她毕竟是贺兰昙的亲姐姐。 他认回李重焌,不久后战乱,他安排李重焌回到陇西老家,李重焌却逃出了车队,孤身去从军。 李召一直默默地看着他,暗中保护他,但从不出手干涉他。 李重焌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在战场上飒沓如流星,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 他却已然老去。 半生打下的基业,需要儿子继承,李元璟是嫡是长,身后有整个贺兰氏和陇西勋贵的支持。 李重焌身边的,却出身寒微。 李召不再年轻气盛,他足够理智。 他选择了李元璟作为他的继承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贺兰梵却告诉了他,当年贺兰昙身死的真相。 李召看着贺兰梵,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他伸着的手像一段枯黄的树枝,慢慢掉落下来。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赵太监唤到跟前,告诉他去取藏在博古架一处机关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檀木匣子,匣子里是贺兰昙当年写给李重焌的信。 赵太监颤颤巍巍,将存放了二十年的信交到了李重焌的手上。 在李重焌尚未出世之时,他的母亲就如此深爱着他,一日一封信,给每一年都长大一岁的他看。 信刚好写到了第二十封,他及冠之时。 或许当年她早已料到了,她并不能活着看到李重焌长大。 李重焌看完最后一封,忽然掩面哭泣起来。 深夜里,忽然传来鸦声阵阵。 钱葫芦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道:“陛下,贺兰庶人……死了。” * 贺兰梵死在了太极宫里,据说死状凄惨,有宫人说,那天,她叫了一夜的兄长和元璟。 成婚在即,李重焌命人对知晓贺兰梵身死的宫人封口,贺兰梵秘不发丧。 她生前是太后,在世人看来,对李重焌有养育之恩,她的死,会影响到封后大典。 李重焌冷笑,贺兰梵,当真是死也没有放过自己。 封后之事照旧进行,转眼就到了大典的前一天。 甄华漪在大婚之前,就搬到了立政殿,因太皇太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太皇太后告诉李重焌,大婚前新人不得见面,不然会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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