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焌半信半疑,但为了和甄华漪的婚后生活顺顺利利,他只得同意了。 这天夜里,灯烛昏昏,他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奏折,却实在心不在焉,他扔下折子,拍了一下钱葫芦,语气轻快道:“走。” 钱葫芦一瞧就知道他要往立政殿去,于是劝阻道:“陛下,今日是大婚前一天,不能见皇后娘娘。” 李重焌睨他一眼:“啰嗦。” 钱葫芦又劝:“若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定会唠叨,若太皇太后以为是皇后娘娘撺掇的,就不好了。” 李重焌止了步子,钱葫芦还以为他听了劝,谁知他道:“你说得对,我们悄悄过去。” 悄悄过去,如何悄悄过去? 钱葫芦满头雾水。 很快他知晓了。 李重焌换了一身墨黑的衣裳,走到外头,几乎能隐入黑夜之中,他在立政殿宫门前停下,对钱葫芦道:“你去引开门口的宫人。” 钱葫芦心里泛苦,何苦来哉,堂堂圣上做贼一样去瞧自己的新妇,明天有多少看不完。 虽在心底抱怨,但钱葫芦清了清嗓子,端正了神色,走到立政殿前。 立政殿的宫人认出了皇帝身边最的脸的太监,忙上前招呼:“钱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钱葫芦往里头望了望,努力挑刺:“那灯 笼不够亮堂,去换换。” 宫人回头一瞧,灯笼红彤彤亮澄澄的,哪里暗了,但她不敢质疑钱葫芦,只得走进去搬东西取灯笼。 钱葫芦往边上看了一眼,道:“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去帮帮忙。” 立政殿门口的宫人就这样被他一一支开。 钱葫芦小心退了出来,对墙角的李重焌说道:“陛下,门口已经没人了。” 李重焌不待他说完,闪身就走了进去,快得令钱葫芦直发愣。 宫人换完灯笼,问钱葫芦:“公公看这灯笼可还行?” 钱葫芦忙着去追李重焌,敷衍道:“好多了,好多了。” 钱葫芦将这套把戏耍了三四回,终于将李重焌顺利送到了皇后寝殿,这一晚上,立政殿的灯笼、花草、桌椅都被挑剔了个遍。 宫人心有余悸:“钱公公好厉害的眼睛。” 他们没看出的差错,竟被钱葫芦一眼看出,虽然到现在他们也仍旧没有发觉立政殿的灯笼、花草、桌椅有什么不好。 甄华漪在灯火下看明天要戴的凤冠。 花树颤颤、博鬓低垂、游龙和珠旒烨烨生辉。 甄华漪看着光华灿烂的凤冠,突然一缕怅然浮上了心头,这缕惆怅带着忐忑和欣喜,甄华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豆蔻少女之时。 那时候她就见到了李重焌。 他生得极好看,有着少年的倨傲和青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时的她大约会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嫁给他。 李重焌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有如她这样的意乱心慌吗? 她低着头,怔怔出神,忽然窗前一阵声响打断了她。 她抬头看着绿窗纱,心道,莫非是风? 她伸手,将窗牖关更严实了一些。 风声停了一会儿,甄华漪继续整理凤冠,只是,忽然窗前又有了动静。 笃、笃、笃…… 有人在敲窗。 甄华漪霎时打了个寒噤。 莫不是让她碰到了游荡深宫的孤魂? 甄华漪颤抖着出声:“你……是人是鬼。” 窗后又沉默了片刻。 “漪漪,是我。” 是他? 甄华漪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羞耻,她接着又想到,今日是大婚前一天,他不该来找她。 她便急急忙忙道:“你不能见我!” 李重焌很有耐心地回道:“我不见你,我们隔着窗。” 甄华漪眨了一下眼,心中思索着隔着窗到底算不算相见,他们的大婚是否依旧吉利。 想到明日她就会成为窗外之人的妻子,甄华漪低头绞着手指,她既欢喜他夤夜前来,又别扭地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重焌的声音像是春夜沙沙的细雨:“我想你了。” “可是,我们昨日才见过面。” “就是现在,我依旧很想你。” 李重焌侧身站在窗外,他修长身影被月光印在了绿窗纱上,甄华漪像被他蛊惑了一半,站起身,踮着脚,悄悄向他凑近。 甄华漪头脑发昏地做出这可笑的动作,清醒过来,羞得面上通红,她盼着李重焌没有发觉,但李重焌闷声笑了:“多谢你,漪漪。” 甄华漪现在想要扑到榻上用被子蒙住头。 她强撑着镇定下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 今夜,甄华漪睡得不好。 脑海里一会儿想明天封后的事,一会儿想今晚李重焌过来见她的事,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记得晚上似乎做了一个美梦。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唤她起身,甄华漪感到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时忘记了今日的大事,在床榻上赖着不肯起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娘娘,再不起来,圣上就要等得着急了。” 甄华漪猛地睁开眼,满眼惊讶:“嬷嬷!玉坠儿!你们什么时候进宫的,为何我一点儿都不知晓。” 傅嬷嬷扶着甄华漪起身,笑着说道:“圣上说,今日要让娘娘又惊又喜,所以瞒着不让告诉娘娘。” 甄华漪嗔道:“总是这样瞒着我,再这样,我就要恼了。” 玉坠儿欢快说道:“娘娘别忙着恼,晚上见了圣上再恼吧。” 甄华漪佯装生气:“这妮子,出宫后愈发没规矩了。” 玉坠儿笑嘻嘻:“有娘娘疼着我呢,出宫后无需守规矩。” 傅嬷嬷和玉坠儿一左一右扶着甄华漪起身,她们为她穿上了祎衣,又领着她坐到了妆台前。 傅嬷嬷为她梳头,玉坠儿为她化妆。 甄华漪问她们出宫后的生活,傅嬷嬷说,自她出宫后,傅家将她当老太君一般侍奉,还为她认了一门干亲,从此养老送终都有人了,如今她在家含饴弄孙,很是满足。 玉坠儿说她回到了家里,父母正在为她相看人家,她暂且看中了一个俊俏的小伙,但还没有定下来。 甄华漪问为何没有定下来,莫非是那个小伙眼高手低。 玉坠儿略带羞涩地说不是。 “是我想要再看看,说不准下一个更好呢,像娘娘不就是挑了好几个才挑好的吗?” 甄华漪默然,原来是玉坠儿在骑驴找马。 这边谈得正欢,太监进来启奏道:“请娘娘整饬妆容,准备行礼。” 殿外内外命妇都穿上礼服,等候多时。司空任册命使者、仆射为副使乘车来此,准备册封仪式。 甄华漪带凤冠、穿祎衣,走出立政殿。 典乐举起麾旗,四面奏响正和之乐,司空面北跪地,道:“臣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 尚宫宣皇帝旨意,甄华漪拜,尚宫宣读册书,甄华漪再拜。 册书、琮、玺、绶,依次交接完毕,仪式终于结束。 甄华漪感到精疲力竭,但事情还没有完,接下来还要见内外命妇。 宫中并无其她妃嫔,只有李雍容一个未婚公主,但她一板一眼地按照司赞的口令一拜再拜。 甄华漪看着她,心中感慨,果然如李重焌所言,她沉默寡言了许多。 外命妇依次朝贺,许多都是甄华漪不认识的人,她们神色端庄,一言一行都合乎规矩,但甄华漪还是眼尖瞧见有人在好奇地打量着她,甄华漪只作不知,始终挂着微笑。 崔夫人上前的时候,甄华漪的笑容更欢喜了些,崔夫人也看着她,眼神慈爱中带了一丝怅然。 崔夫人想,终究是没有做婆媳的缘分,她其实在心里很喜欢甄华漪,不只是因为她是王五儿的女儿。 这边仪式结束,甄华漪前去昭明殿谢恩。 李重焌负手站在丹樨之上,满面含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甄华漪差点就红了脸。 她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的走近他。走完一半台阶的时候,他忽然降阶而下。 观礼的众人俱是惊讶失态,甄华漪有些不安地想要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李重焌拽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他们,看我。”他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这样说道。 李重焌牵着她的手接受朝臣的朝贺,殿庭鼓乐之声愈发激烈,夹杂着欢快的呼和声,甄华漪回头去看李重焌,她好似从来没有看见他笑得这样欢快。 甄华漪不知道,她自己的笑容,也从未这样开怀。 人群熙熙攘攘,语笑喧阗,甄华漪带着笑眼看他们向她欢呼,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刹那间,她像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忘记了身处何处,也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挤进人群中,李重焌扯住了她的手。 甄华漪急切回头,说道:“那是……” 李重焌道:“高句丽侧妃。” 甄华漪着急说道:“不,你不知道,那是……” 她害怕那人消失在人群中,只想甩开李重焌的手追上去。 李重焌说:“我知道,岳母路途遥远往来不便,我打算 让她在长安久居。” 他安抚她:“不要着急。” 甄华漪真有些气恼了,她道:“你又瞒着我。” 李重焌道:“不是瞒着你,我紧赶慢赶地差人接来岳母,但路途遥远,她定会错过仪式,我不想教你失望……我也是现在才知晓,岳母竟在今日到了。” 听完他的话,甄华漪知晓自己是错怪他了。 她安慰般地对李重焌笑笑,而后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依旧美丽惊人,但丰满了一些,面目慈祥温柔,她看着甄华漪,笑着落下泪来。 甄华漪眼睫颤抖,也快要哭出来。 李重焌望着她,道:“往后你与岳母有许多时间相处,不用着急。” 他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但今天,你只许看我。” 母亲在人群中对她点了点头,又摆了一下手,甄华漪领会到她的意思,她想告诉自己的话,和李重焌的话一般无二。 甄华漪莫名有些吃味,大老远母女相见,她一心在意女婿做什么。 李重焌又拽了一下她的手,甄华漪侧头看他,无奈道:“好,我今天只看你。” 鼓乐奏了一天,烟火不知疲倦。 终于等到夜半无人之时,李重焌打发走宫人,倚在门外看她。 甄华漪坐在妆台前,伸手要取下凤冠。 李重焌道:“等等。” 甄华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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