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心下了然,“那个赵晟,也跟随王爷去鄞州了?” “是,鄞州动乱中,王爷身边的近侍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哦,那马奴刚寻到府上时,身上也带着重伤,修养了一个多月才见好。因无人看顾,便只在马厩里当份下差。” “都是可怜人,往后照看些吧。”越棠直叹气,“明日去请个郎中替他瞧瞧。” 挺好的小伙子,若坏了品相,那多可惜。 * 转天上,越棠依约赴长公主府。 临出门时,恰好才套了车,伺候的马奴尚未退下,定睛瞧,还挺巧,正是熟面孔。 越棠忽然心念一动,给平望使了个眼色,“让他来御车。” 平望走过去将人拦住,谁知磨磨蹭蹭了半天,竟又独自回来了,一脸的无奈。 “回王妃,他不愿意。” 什么?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奴,还有一身反骨! 越棠是清贵人家长大的女孩儿,父亲官至右仆射,兄长在门下任职,家里人都宠她,规矩礼教上却不懈怠,越棠从小到大,几乎没干过一件出格事。和一个奴仆争执起来,自然大大失了身份,何况她如今是睿王妃,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更不能行差踏错。 可是奇怪,此刻越棠只觉不痛快极了。尤其那马奴虽躬身立在墙根儿下,但越棠完全能想象,他低垂的面容上,是怎样桀骜的一副神情。 还是双成最懂她的心思,她凑近越棠耳语,“王妃想教训他吗?奴婢领他去角门内,您从影壁后头绕过去,不会有人瞧见的。王府中是您当家,再没有老爷和夫人的耳报神啦。” 越棠顺手摸过一根马鞭,掩在翩翩广袖下,盈盈笑开了。 “好啊,就这么办,本王妃要教教他规矩。”
第3章 爱慕臣宋希仁 越棠借口说天热,遣平望回内院取她的彩画玉骨扇,自己则一闪身,蹁跹踏入仪门内。 往东边走,果然看见双成在 墙根儿下等她。 “在里头,”双成朝漏花窗后努努嘴,“王妃放心,奴婢替您望风。” 日头还早,夹道里照不见日光,气氛森森然。马奴孤身而立,越棠此时才注意到,他其实生得很高大、很雄壮,而自己呢,没有了王妃前呼后拥的排场,势单力薄,对峙起来并不占优。 越棠忽然觉得自己是昏头了,怎么偏要同一个微末马奴置气。可人都到了这里,抽身而去反倒更奇怪,只好抽出马鞭,试探着抖了抖,然后“啪”一声抽在面前的青砖地上,给自己壮胆。 “我命你御车,这是荣耀,你为何不愿意?”伴随着抽破长空的猎猎呼啸,她的叱责听上去很有威势。 马奴丝毫不为所动,“奴容颜破损,有碍观瞻,奴不愿给王妃丢人。” 这个回答恭谨而冷漠,越棠不乐意,玉腕轻抬,又抽了一鞭子。 “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你。你只需听从我的吩咐,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吗?” “回禀王妃,奴粗鄙不堪,不通礼节,只会在马厩里照料马匹,不敢出门随王妃登京中高门。” “......你是不是听不懂话?”越棠开始怀疑他是故意的。她着了恼,“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连名字都没有,越棠已经听平望禀报过了,此时一问,不过是气闷之下企图羞辱他。 果然,马奴的腰杆似乎弯得更低了,答不上话。 越棠扬起下巴端详他,好半晌笑说:“没有名字么?那多不方便,还是有个名字的好。你既投身王府,便由我说了算,往后你便叫‘铭恩’吧,铭记恩德,好好当差,王府必然不会亏待你。” “赵铭恩,”多朗朗上口的名字啊,越棠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你记住了吗?” 得王妃赐名的赵铭恩终于有了反应,肩头微微耸动,似乎有意见,可到底只闷声应了句“是”。 越棠说:“还算识相。行了,赵铭恩,随我出门吧,我命你御车。” 没想到赵铭恩仍不愿松口,再次拒绝了她。越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奴仆,匪夷所思之余,倒束手无策,拿不准接下来要把他怎么办。 她抬手指向赵铭恩,“你以为王府是随你心意来去的地方吗......”因为心里没好气,手里的鞭子也跟着抖动,话音一转,手上力道没控制好,马鞭便颤巍巍卷上了马奴的肩。 越棠自己先惊了,忙收回手,可长长的鞭子像条灵巧的小蛇,出其不意地从他耳边擦过,“唰”地打散了他的发髻。刹那间,马奴下意识地抬头,两道视线如箭,穿过一头乱发向她射来,犀利而冷漠,下颌那细细一道伤痕更添凌厉,标致如雕刻般的五官霎时锋锐起来,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越棠被生生逼退半步,回过头一迭声喊双成。 双成匆匆赶来,“王妃,怎么了?”又打量那马奴,只见他恭顺地低着头,形容凌乱,浑身透着狼狈,不像是敢对王妃不利的模样。 越棠几乎疑心自己适才是看错了,那一瞬的气魄与威慑,怎可能属于区区一介马奴? 越棠心头骤跳,撇下赵铭恩转身就走。走出好远,一口气方缓过来,恨声嘱咐双成:“我看明白了,那赵铭恩百般推诿,是因为他压根就不会驾车。这样的人做什么马奴?打发他去后苑伺候草木吧。” 睿王府的后花园广阔得一眼望不着边,天渐热,大太阳底下干活必然辛苦,正好锉锉赵铭恩的锐气,看他还敢再对她的命令挑三拣四吗? 双成茫然地咂嘴,“赵铭恩......”脑筋一动,便明白过来是谁,“王妃放心,奴婢亲自去安排,保管叫他夜夜都辗转难眠,后悔今日在王妃面前的表现。” 越棠点点头,却又说:“也别太为难他,我们周家家风俨然,从没有苛待奴仆这种事......你去问问平望,给他找的郎中何时来看诊?脸上的疤痕褪干净了再去晒太阳。” 这么讲究?双成心中犯嘀咕,“您是真心要为难他吗......” 两人没等到平望,倒是王府长史先出现了,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来,见了越棠倒一怔。 “王妃娘娘,您要出门?” 长史身为朝廷命官,是王府在外的表率。上告天听、官员往来、婚丧嫁娶之类事宜,都有长史话事的余地。越棠很尊重这位长史,所以并不觉他逾矩,颔首道:“令昌长公主说,禁中要安排王爷落葬之事。” “臣有罪,臣竟然忘记知会王妃娘娘。”长史一拍脑袋,连忙解释,“今日一早,公主府遣人来相告,禁中派来的大人坚持要在王府议事,公主稍后会同大人一道过府,王妃就不必移驾了。” 越棠乐得不必出门,略等了半个时辰,便听人报贵主至。她亲迎至府门上,却没料想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那位年轻官员,居然也是个旧相识。 一无所知的长公主,还热络地替越棠引荐,“这位是秘书丞,如今充翰林院知制诰。三郎落葬事宜,便由他替代传陛下的意见。” 秘书丞风姿卓越,神俊非凡,长公主同越棠视线相撞时,还朝她隐晦一笑,笑容里写满了“你懂的”。 秘书丞丝毫不察,礼数无可挑剔,“臣宋希仁请王妃安,愿娘娘节哀。” 春风化雨般的目光,并恰到好处的哀致,得体却没什么温度。 这张脸带出越棠不少回忆,她惬意的闺中岁月、酸甜的少女情怀啊......统统丢进了永定河,滚滚赴东流。 至于男人呢,风花雪月的小插曲,转身攀上青云梯,风过便无痕。瞧模样,如今已是天子近臣了,往后前途无量。 因为宋希仁的出现,越棠本来就不大好的心情愈发低落。 众人沿王府中路,移步至二进上的正殿商谈。亲王爵位上的殡葬事仪制十分繁琐,拉拉杂杂事无巨细,好在长史很靠谱,主动揽责,与宋希仁讨论得热火朝天。 越棠听得脑仁发胀,几乎没怎么发话,思绪游移,最后不自觉地又回到宋希仁身上。 她垂下眼帘,却遮不住余光里宋希仁的身影。他不大一样了,更内敛,更从容,更......无瑕。爱慕过的人出落得愈发完美,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吧?毕竟说明了她眼光好,少女心托付给值得的人,总比回过头来深恨自己曾经眼瘸,要好多了。 无限唏嘘,唏嘘中还有一丝不爽。一别经年后重逢,话没说两句,她这边已经吹皱一池春水了,他却仍一副八风不动、长袖善舞的模样,好像根本没认识过她。 真不爽啊......嗯?谁喊她? 越棠抬头,却见宋希仁正注视她,目光清冷皎洁,又似乎微微含笑。她努力学他端起公事公办的架势,“宋大人通晓典仪,拟定的仪程自然无有不妥。我年轻,没经过事,宋大人与长公主定夺便是,我没什么意见。” 宋希仁点点头,“睿王殿下英年不永,陵寝来不及修建,如今暂停灵殡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那就依长公主所言,选定五月初三,由王妃扶灵送殿下入钟寿山,于皇寺安置。届时王妃也可去左近查看殿下的陵寝,有何不妥之处,臣会替王妃传令礼部。” 钟寿山距京城百里,三面群山环绕,是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历来是国朝天子长眠之地。送睿王最后一程,这是她身为王妃不可推卸的责任,只不过路途不算近,来回少说得十天半月。 越棠这辈子没出过京城,面上端稳答应,心中不免打鼓。 宋希仁恰在此时开口,“臣得陛下信任,觍为吊祭使,此番将与王妃同往。臣一路定会尽力为王妃分忧,王妃不必担心。”
第4章 怀春王妃,您想再续前缘吗? 十六七岁时,越棠曾浅浅地喜欢过他,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后来她嫁做人妇,前尘旧缘早淡忘了,结果他又蹦出来,奉命陪她去安葬她的夫君...... 越棠愣了瞬,从中品出一丝荒谬。 命运的恶趣味,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好容易把睿王入皇陵的事项商讨完,已过午时。王府管事见此间见事毕,适时道:“府里已备好午膳,公主殿下与宋大人今日辛苦,请移步偏殿稍歇。” 宋希仁道了谢,却 没答应,“臣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不叨扰王妃了。” 长公主笑道:“宋大人不愿当王妃的座上宾,我却想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她神色促狭,朝越棠眨了下眼,“王妃送一送宋大人吧,我就不反客为主了,只在这儿等着用王妃的午膳。” 越棠只好朝宋希仁比比手,“宋大人请。” 单独面对宋希仁,越棠还是忍不住尴尬,双手对插在袖中攥紧,掌心都微微出汗,一边还不得不说些场面话。 “今日劳烦宋大人了,改日府上定有重谢。” “臣职责所在,不敢担王妃的谢。”宋希仁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顿了下又说,“臣适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五月初三那日王妃扶灵入钟寿山,往返二百余里,路上难免有不便,臣一路护送,会尽力为王妃解忧,王妃不必与臣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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