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暂时没有找寻此物的线索,贾大人得给我一些时间。另外,我如果问起关于这块玉的事情,请务必知无不言,否则,我也无法保证能顺利找到。」 「那是一定!」贾诚满口保证。 盛云霖独自一人在江宁城里闲逛。 她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已是十多年以前。那会儿陈煜还是太子,她还是长忆公主。皇帝下江南,小辈的只带了他们两个。她与陈煜欢笑打闹,从秦淮河一路嬉戏至鸡鸣寺,两人追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在一棵古树下一瘫,背靠着树干歇息。 彼时早春三月,樱花的花瓣如洁白的雨一般簌簌下落,流云飞雪,坠得她一身都是。她忽然想起那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于是,她对陈煜道:「煜儿,我们埋一件信物在这棵树下吧?」 「埋什么?」 「我这枚平安扣,如何?」盛云霖扯出了胸前挂着的那枚晶莹洁白的玉饰,「这枚平安扣就归你了,不过先埋在这儿,待你日后登基,再下江南,便可以把这枚平安扣挖出来,如同我和你在一起一般。」 小小的陈煜睁大了眼睛:「那会儿,阿姊不跟我在一起吗?」 「你傻呀!」盛云霖笑了起来,「那会儿我早嫁人啦,搞不好都不在京城了呢。」 「不行,我不同意!」陈煜立刻抗议道。 「你不同意也没用。」盛云霖拍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儿,挖个坑,陪我把这枚平安扣给埋了!」 两个小小的人,挖了半天,才挖出一个浅浅的坑。 好在那枚平安扣也很小,能埋个严严实实。 …… 盛云霖循着记忆,再度来到了鸡鸣寺。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樱花盛开,花舞如雪。她找到了那棵当年靠过的花树,抬首望去,嶙峋的枝丫上坠着雪白的箭羽形花瓣,一如当年。 十多年转瞬即逝,江山美景,分明没有丝毫的改变。 仅她只影在此,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人可说。 盛云霖去街上买了把小铲子,一点一点挖开了树下的土壤。 她抱着渺茫的希望挖了很久很久,皆无所获。就在她以为这最后的念想都找不到了,却突然之间,瞧见了一个早已破烂不堪的丝制荷包。 轻轻扯开一看,一枚洁白莹润的平安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眼泪忽然之间就掉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了那枚平安扣,像是要揉碎进她的掌心里。 好痛。 好痛好痛。 已经感觉不出是哪里传来的痛感,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她几乎晕眩。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些纷乱的记忆一下子闯入了她的脑海里,前世的过往像走马灯那样飞驰而过,令她手脚冰凉。 盛云霖走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抵达了鸡鸣寺外。 来人衣着华贵,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为首的男子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倒是剑眉星目,英朗俊逸。他身旁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而后是大队的人马。 那女子姿态雍容,语调倒是有几分讨好之意:「夫君,您故地重游,大约感触颇多吧?」 年轻男子不答,却径直朝着寺内最大的那棵花树走去。 花树之下,显然是新被挖过、刚刚填上的土。 男子的眉头猝然收紧。 「这是谁干的……!」他的声音低沉,甚至微微发抖。 身后的人道:「这……下官也不知道啊。这鸡鸣寺人人可以来,挖点儿土也不算犯法……」 「可能是来游玩的小孩子顽皮,夫君不必如此动怒。」女子道。 年轻男子的指节却逐渐收紧,握成拳状,青筋一根根凸起。 「安排人查!」男子道。 「夫君,恕我一言。」女子正色道,「您微服出巡至此,一路上为了不被当地官员知道,都是走的水路。若是此时大动干戈,您的行踪恐怕就瞒不住了。」 「……」他冷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让手下人去调查此事。 「会是谁……」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她吗?」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不敢妄想那个永远消失在宫墙内的人,还会再度出现。
第06章 故人相逢 盛云霖抬头瞧了眼天色,见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去了秦淮河畔,寻了一条小小的画舫,独自一人在水上漂着。 秦淮河上,来往船只极多,特别是歌女们的画舫,更是争奇斗艳,盛云霖的这艘小船乍一看上去并不起眼。她伫立于船头,任凭江间的清风吹得她维帽纱帘与三千发丝皆散乱,而后手执一片方才在岸边摘下的柳叶,吹起了幼时母亲为她哼过的歌谣。 这曲子并非摇篮曲,亦无词,她更未曾听别人哼唱过,便也不知出处。只是此时突然有些思念母亲,便吹起了此曲。 她正沉浸在曲调之中,闭着眼睛默默地吹奏,却忽然听见对面船只上的人对她喊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觉得您吹奏的曲子甚是悠扬动听,想请您上船一叙。」 盛云霖睁开了眼。 来人身上负着剑,姿势亦紧绷着,像是个训练有素的高手。 「抱歉。」盛云霖拒绝道,「小女子并非歌女,不可随意上陌生人的船只。」 对面的人进船舱内回禀了一番,没一会儿,又出来道:「姑娘,我家主人无意冒犯,只是方才觉得您吹的曲调,很像他幼时听亲人哼过的。如今亲人已经离世,再听闻此曲,甚是怀念,故而,还是想请您上船。」 盛云霖的眉梢一挑。 这倒是奇了。她多年来,一直试图找寻此曲的出处,却始终未果。没想到重活一遭,倒是偶然间遇到了一个听过此曲的人? 对面这艘船只和她的小船相比,得有十倍之巨,上面定然是位达官贵人,说不准识得她上辈子的模样,还是小心为上。但她又对这曲子的来历甚是好奇。于是思索了片刻,盛云霖扶了扶维帽,踏上了对面的船只。 船舱之内富丽堂皇,什么红珊瑚树、翡翠如意,都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会客厅内。盛云霖突然觉得右眼皮跳得有些快。 「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她问道。 引她上船的男子道:「姑娘一会儿可以直接问我家主人。」 「……」 直到这时,她才近距离地看清了这位给她传话男子的模样。 ——竟是御前带刀侍卫李铭! 她赶忙拉低了帽檐,正想拔腿就跑,却已然来不及了。 船主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然着民间服饰,却依旧尊贵,不可逼视。 李铭立刻行礼:「少爷。」 「下去吧。」陈煜挥了挥手。 「是。」 「这位姑娘。」陈煜道,「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盛云霖觉得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不动了。 难怪……难怪是「幼时听亲人哼过」,难怪是「亲人已经离世」「甚是怀念」……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番场景下,再次见到陈煜。 她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姑娘请坐。」陈煜道,「在下姓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多说多错。更何况,她无法像先前面对谢斐时那般胡说八道。 「陈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我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她斟酌道。 「姑娘不愿说,我自然也不会逼迫你,只是你刚才你吹的那曲子……」 「刚才那首,乃是我家乡的歌谣。先前你派人来说,亲人哼唱过此曲,我便以为,你和我是同乡。」 「那恐怕不是。我是京城人士们,不知姑娘是哪儿人?」 「云南。」 「……」陈煜沉默了半晌,低垂了眼帘,「是了,我的那位亲人,的确与你是同乡。」 盛云霖没再接话。 透过维帽的纱帘,她能模糊地看到陈煜愈发挺拔的身姿。 和三年前,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忽然之间,水道不稳,船只之间剧烈摇晃了起来,盛云霖一个趔趄,朝后一仰,维帽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她披着的长发被风吹动扬起,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来,明艳依旧。 陈煜在刹那间震住了。 他的眸光里似有焰火,像是什么已经枯萎很久的东西被点燃了一般。 那焰火之中,倒映着一张年轻明丽的面孔,和当年一样,又和当年不一样。 周遭万籁俱寂,只剩下不断加速的心跳,在胸腔之中,如鼓点般密集地砸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盛云霖被软禁了。因为陈煜问她到底是谁,她却没有作答。 陈煜让李铭亲自看管她,李铭道了一声「得罪了」,就把她关在了船上的一间客房内。虽然待她客气得很,但分明是没打算让她下船的意思。 李铭道:「姑娘只需说出身份,我家主人必然不会为难你。」 盛云霖叹了口气。她能怎么说?谎言这种东西,只对不熟悉的人才有效,她当着陈煜的面说自己是武安侯的女儿,但凡陈煜多问两句,她就露馅了。 更何况,她根本没法解释为何武安侯府的三小姐会独身一人出现在江宁。 她对李铭道:「我亦不知你家公子的身份,又为何要我自报家门?」 李铭回道:「那便只能请您在这间屋子里待着了。」 说罢,关上了门。 盛云霖在屋内的案几边坐着,以手支颐,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就不该上这艘贼船。 没过多久,门外出现了三四个人影,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而这位女子,却被李铭给拦住了。 「少夫人,少爷说了,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听闻,少爷带了个姑娘上船。这本是我分内的事儿,如今我却进不得了?」那女子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过于熟悉,可惜盛云霖一听见就反胃。 霍琬。霍相的女儿,当朝的皇后。 盛云霖忍不住心中腹诽:你们虽然把称呼给改了,但这说话的口气哪里像什么民间人士,完全是宫中的风格。真是一群蠢货。 李铭和霍琬争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不过她,只得眼睁睁看着霍琬打开了房门。 盛云霖目光淡漠地看向她。 在瞧见盛云霖这张脸的那一刻,霍琬也怔住了,她下意识看向李铭,似乎在询问,李铭却没有与她对视。 霍琬又上下打量了盛云霖一番,确认了她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便笑道:「难怪了。」 盛云霖挑起了眉。 「姑娘不要怕,我家少爷并非歹徒。你安安心心在这儿住着,我定不让下边的人怠慢。」霍琬走近,想要执起盛云霖的手,却被盛云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霍琬倒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我家少爷的身份,现下不便说破。不过你放心,有福气的日子在后头呢。不如你告诉我,你家住何方?我们也好前去拜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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