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论辅君之才,如今朝堂上难有及范慈云者。杨度、林彦和之流已被外放出京,毕竟是先前那一位倚重之人,辛湄不可能再用。但范慈云不一样,同为“诛贼”人,也算是殊途同归。再者,当初他能成功上位,取代梁文钦成为一朝宰相,辛湄是出过力的。 所以,坚持重用范慈云,不仅可以解燃眉之急,为辛湄分忧解劳,还能使她在天下人面前博得一个“为贤是举”、“襟怀磊落”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徐才章 拱手一拜:“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不负所托!” 辛湄点头,屏退徐才章 ,复问果儿:“那人呢?仍旧没有消息?” 这一次,问的乃是冬至次日一走便杳无音信的谢不渝。 果儿为她揉腰的动作微顿,尴尬笑笑:“戚统领说,那天谢大将军一行离开皇城后,紧跟着便驰出望春门,往西州方向去了,想来是那边有紧急要事。待谢大将军处理完后,一定会赶回来向陛下复命的!” 辛湄疑信参半,那日谢不渝走时,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没提,只推说是有军务,后来便这样一走了之了,半句口信也无。 起初,辛湄是很生气的,气他不告而别,她派人追出城去几十里也追不上人。后来,又气他总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缺席,攀月楼是这样,登基大典也是这样。难不成,是不愿意亲眼看见她登上皇位,野心得逞,所以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那为何又要在金銮殿里对她说那样的话?什么初次见她,认为她很美,美在眼里的不甘与欲望;什么她是他所爱之人,她无需自证……既然口口声声说爱,又为何不告而别? 辛湄顺着回忆一想,又开始有些气了,伸手摁住心口,道:“朕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他这般行事,就不怕朕弃他如敝履,另寻新欢吗?” “当然怕呀!”果儿立刻道,“所以,这一次必然是有天大的要紧事,否则,谢大将军绝对不舍得匆匆离开陛下的!” 辛湄眉心微动,顺着“天大的要紧事”想——莫非是关城战事?没听说。那便是英王出事了?病危?难不成,真是薨了? 辛湄回想谢不渝走前的神色,猜测多半是后者,心不由揪起,为已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王叔担忧。 “马上年关了,派人备下厚礼送往西州,替朕慰问王叔。” “是。”果儿应下,旋即想起一事,“那赐封‘西宁侯’的圣旨是否也要一并送去?” “不必。”辛湄头脑清醒,道,“谢家蒙冤多年,这样重要的旨意,还是等他回来以后,朕亲自颁给他的好。” 这便是要用赐封圣旨做换回谢不渝的筹码了。果儿心知肚明,盼望着谢不渝处理完要事以后尽快回来。 * 殊不知,这一头等着一方忙完以后回来领旨,另一头则在翘首以盼圣旨莅临,以便名正言顺地从英王眼皮底下开溜。 老曹从城外巡防回来,一进屋便开始烤火,顺便敲开铜锣一样的嗓门:“六郎,这都大半个月了,赐封你为‘西宁侯’的圣旨还没到吗?” 孔屏坐在火盆旁烤地瓜,闻言额头青筋一跳,赶紧插嘴:“急什么?近日雪那么大,指不定官道上都封路了,宫里来的传旨公公又不是你我这等皮糙肉厚之人,万一被风雪吹飞了,你我也担待不起呀!” 说罢,回头去看,但见谢不渝坐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杆小旗,沉思不语。 老曹眉一耸,翻烤手背:“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来,可就要翻年了,总不能叫六郎大过年的赶去永安城谢恩罢?” 孔屏火急火燎,撇嘴:“二哥都不急,你急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老曹“嘁”一声:“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不是过命的兄弟,谁稀罕操这闲心?王爷可都说了,能杀上皇位的女人,没有几分柔情!再说那什么开国县公,长得可是跟六郎一模一样,再这样等下去,她还能想得起真六郎来?怕是早就跟着另一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 孔屏急得抓耳挠腮,掏出火盆里的地瓜扔进他怀里,老曹被烫得上蹿下跳。 送走老曹,孔屏踱至案前,搓手道:“二哥,要不还是给圣上送个信?” 谢不渝转着手里的小旗帜,垂眼道:“送了。” “送了?何时送的?”孔屏意外,他前些天辗转反侧,纠结着要不要以替谢不渝陈情的缘由给戚云瑛修书一封,没承想谢不渝竟然一声不吭地往那边传信了。 谢不渝撩起眼皮,目光质询,表达着“要向你汇报?”的反问之意。孔屏一看就知道老曹那话还是被他听进去了,眼下正气着呢,不敢触他霉头,笑道:“没事,送了便行,待圣上知晓你不告而别的缘由,一定会派人前来传旨,接你回去的!” 谢不渝眼底郁色稍霁,指尖一挑,那杆小旗帜稳当当落回沙盘上。 怀揣着这份期望,谢不渝又耐心等了半个多月,廿三这日,突然有人匆匆来报,称是宫里来人了,要在王府内传旨。 谢不渝二话不说,策马赶往王府,孔屏也迫不及待,紧紧跟上。 待得进门,两人正好跟离开的宣谕使一行错肩而过,孔屏刹住脚步,呆呆看着扬长而去的那行人,错愕道:“怎……怎么走了?二哥才来呢!” 老曹看热闹不嫌事大,哼道:“要过年了,人家是奉旨来慰问王爷的,又没你家二哥的事,自然便走了!” 孔屏难以置信,瞪向老曹。 “瞪我作甚?我又没造谣!”老曹鼻孔朝天,伸手指旁侧众人,“大伙可都听得明明白白的,不信你问问!” 众人讪讪点头,看向谢不渝的目光里饱含同情。 谢不渝一声不吭,霍然踅身,阔步走出王府。 “二哥!” 孔屏放心不下,拔腿去追。 英王府外,一行车队被快马截停,谢不渝翻身下马,走至马车前。躲在车厢内的宣谕使早料着会有这一遭,当下掀开车帘走下来,赔笑道:“谢大将军可是有话要托老奴转告圣上?” 谢不渝原本有一腔困惑要问,看宣谕使已是心知肚明,便也不再厚颜开口,道:“十月初三。” “?”宣谕使费解。 谢不渝眉宇沉沉,道:“问她是否记得便是了。” * 开年后,宣谕使一行赶回皇城,待面圣复命后,赶紧提起谢不渝委托的那句“十月初三”。 辛湄颦眉:“什么?” 宣谕微笑:“谢大将军说,只需提一提这个日子,再问陛下是否记得便是了。” “……”辛湄往含章 殿梁顶上的藻井一瞥,什么东西? 宣谕使笑意一僵。看来,陛下并不记得呢。 “他没说何时回来吗?”辛湄眼皮落下来。 宣谕使摇头,思及在英王府宣旨后听见的些许闲言碎语,猜测道:“谢大将军毕竟仍是朔风军主帅,属英王麾下大将,若无陛下的旨意,怕是也不能随便离开西州呢。” 辛湄心里哼一声,原来是被英王扣下了,那他先前传信来时为何一字不提?还要替英王遮掩,说是得了他病危的消息才赶回去的,可是宣谕使抵达西州看了,英王压根没有病危过的痕迹。 他匆匆离开,怕不是以所谓“病危”为借口,及时撤走朔风军,以防她过河拆桥,铲除异己呢。 “陛下,要不就传个旨,叫谢大将军回来承袭侯爵罢?”果儿看得心焦,提议道。 辛湄不大情愿,凭什么这人想走便走,待想来了,还要她三催四请?最初在在一起时,便是她绞尽脑汁撩拨他,后来重逢了,也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他,如今她都坐上九五至尊之座,成为坐拥天下的女帝了,还要上赶着央他不成? “你可记得十月初三是什么日子?”辛湄决定先放一放封侯的事,弄清楚谢不渝传话的意图。 果儿摸着下巴一想,也是茫然。 辛湄摆手,屏退众人,进内殿歇了会儿晌,待得起来,便见果儿进来禀道:“陛下,江相公来了。” 处决太后那日,谢不渝让朔风军烧了太坤宫,辛湄也不知是为何,大概是泄愤?总之,一座宫殿没了,便要着人另修,江落梅作为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自然而然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梳妆毕,辛湄一袭龙袍,慵懒地坐在外间的紫玉珊瑚屏榻上。江落梅走进殿内来,穿的是绯色官服,然而肩后挎着的却是个画箧。 “参见陛下。”江落梅先行礼。 辛湄示意“平身”,瞄向他挎在肩后的画箧,江落梅微微弯唇:“外面大雪已停,御花园内的梅花开得正好,微臣可以为陛下作一幅《天子赏梅图》吗?” 辛湄心想这人真是个画痴,大冷天进宫来,为的就是给她作画,质问道:“江相公很有闲心,重修殿宇之事都忙完了?” 江落梅点头,双目看过来,清澄透亮,含着盼她应下作画一事的期待。 “……”辛湄瞅一眼殿外风光,天地皑皑,确也有几分风雅,无奈道,“走罢。” 众人摆驾御花园,内侍们抬着一张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罗汉床摆在凌寒盛开的梅林里,辛湄入座,肩披狐裘,手捧暖炉,右肘搭在小几上。几上摆放有釉里红玉壶春瓶,瓶里是一枝独秀的磬口腊梅。 江落梅端坐在三张开外,执笔作画,眉目爽然,一袭绯红官袍映在银装素裹的梅林里,也仿佛成了一枝独秀的梅花。 辛湄问道:“江相公知道十月初三是什么日子吗?” 江落梅凝神泼墨,头也不抬道:“甲戌月,辛未日,应是个不错的日子。” 辛湄心想她可不是想问这个,念头一转,十月初三也的确不是什么特别的节令,谢不渝为何要提? 还有,他提的究竟是哪一个“十月初三”?去岁的?又或是以前在一块时的某一年的? 辛湄一时思绪纷纷,听出江落梅答的乃是去岁十月初三,便顺势问道:“那你可知,那一日朕在做什么?” 江落梅手里的画笔微顿,少顷道:“那一日,微臣没有见到陛下。” 辛湄失望,伸手拨弄从瓶口伸出来的腊梅花叶,叶尖有残雪,她用指甲一点点拨落。江落梅抬起头来,正正看见这一幕,握着画笔,走了神。 余晖照进梅林时,一幅《天子赏梅图》大功告成,众人前来观瞻,无不盛赞。 辛湄已习以为常,看过一眼后,吩咐果儿派人装裱起来,挂在含章 殿内。江落梅听得这幅画的归属,心胸一暖。他没有资格常伴在她左右,但他的画可以,那也足够了。 “桃花开时,微臣再为陛下作一幅画,好吗?”离开时,江落梅期期艾艾道。 辛湄看向他,忍不住叹气:“就那么喜欢画朕?” 江落梅眉睫轻垂,坦诚道:“因为作画时,微臣可以尽情地看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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