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妾? 求他? 他算个什么东西? 将喉间那口腥涩强压下去,少女忽然也弯唇笑了。 指节拽紧囚服,忍受着周身不适和疼痛,忍受着从云端跌入泥沼的巨大落差,薛窈夭如幼时那般趾高气扬,“你也配?” 脆生生的三个字,蕴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自我。 在彼此划开天堑。 话音落时,头顶又一道闷雷响过,雨势却陡然转小了。 深挺的眉宇沉在雨雾之中,江揽州倏忽别开了脸,“很好。”他说。 “回京。” 这一声轻飘飘令下,黑压压的军队重新开拨。 来时如雷霆,去时渺如烟。 在她最狼狈的这天,他带着赫赫战功和无上荣耀,穿过京都玄武门,被夹道两侧的百姓热烈相迎。 后又在皇城专为他开设的洗尘宴上,被无数千金贵女瞩目,正式受封王爵。 而她则提着始终支撑她的那口气,怀揣着忐忑、迷惘、和傅廷渊给她的最后一丝希冀稻草,向着未来,向着北边。 彼时的落魄娇花,道理都懂。但到底未曾亲历过人间疾苦,总觉得人生不至于全然无望。 她也没有料到,未来仅仅不到一个月,她就会为了生存,为了护住薛家女眷,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背叛今日的自己。 江揽州。 那时她眼泪大滴落下,哀求他说,救救我吧。
第3章 “窈窈。” 雨停了,囚车队伍渐渐驶出京畿。 薛老太太靠在孙女怀中,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嗬嗬气声,“方才那个人……他可是,可是……” “是他,祖母。” 薛窈夭没说那人名字,也无后话,祖孙俩却已然心照不宣。 薛老太太是认得江揽州的。 曾经五六岁的孩童,长大了脱胎换骨,光凭一张脸自是认不出来。但老太太记得当年被老三带回家中、最终又被驱出薛府的江氏母子,那令人印象深刻又整个儿阴恻恻的小孩,名字就叫江揽州。 后来天家凭空多出一位皇嗣,行三。 据说乃殷贵妃所出,只是生来体弱,被司天监批命活不过十五。此前一直养在适合他的风水之地,待年过十六,圣人才下旨将人接回京中,正式入皇家玉蝶。 当然了,这只是对外的一种体面说法。 若当真那般,江氏的存在该如何解释?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彼时同样十六岁,薛窈夭入宫赴宴。在听说被接回的三皇子名叫“傅揽州”时,她心下已觉微妙,直到见到三皇子本人,在那张脸上看到过往江氏的影子,以及他左边眼尾一点朱砂小痣。 原来世事远比戏文话本还要狗血得多。 “薛家大小姐,镇国公府的宁钊郡主,也是你未来的嫂嫂。” 太子傅廷渊这般给江揽州介绍。 江揽州的身世,人生境遇,被赶出薛家后又流浪到哪里,经历过什么,薛窈夭没有半分兴趣。 她只清楚一点,彼此最好“不认识”。 否则他与江母曾在薛家的那些陈年旧事,若被有心之人翻出来捅到帝王面前,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于是压下心底波涛汹涌,薛窈夭佯作初次见面般弯唇一笑,“问三殿下安好。” 这年十六岁的少女,颜如春花,明眸流盼,摇着团扇走路时,身后都似有烟霞环绕。 江揽州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擦着她的肩膀没入夜色。 傅廷渊见状不明所以,但还是第一时间宽慰说,“三弟自幼流落在外,想必这些年吃了不少苦,难免性子怪癖些,窈窈别往心里去。” 回忆将人思绪拉扯,仿佛拽入梦里穿行。 薛窈夭眼前渐渐浮现一张脸。 傅廷渊的脸。 长眉薄唇,华袍玉冠,身形修长,清隽如鹤,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能令周遭一切相形见绌。 相比之下,江揽州像毒蛇、利刃。分明尚未吐露獠牙,却已然令人深感压迫到喘不过气。 “那他先前……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问的,同样也是薛窈夭的困惑。 先前原野上那场铁骑风波,江揽州什么意思? 若是恶意,凭他如今的权势地位,无论是要羞辱她还是报复薛家,都易如反掌到堪比大象碾死蝼蚁。 而若是善意,薛窈夭并没感受到任何善意。 猜到老人家在忧惧什么,少女缩着腿,拧干裤腿上污脏泥水,又将役差那里要来的雨伞抵在前方,将老太太整个儿罩住。 嘴上宽慰说:“祖母安心,好歹……好歹孙女也曾和东宫有些交情,想必殿下会派人护着我们,说不定他的人已经行在路上,又或在前方哪个驿站等着我们呢。” 言下之意,不怕有人在流放途中落井下石。 话是这么说,薛窈夭心里却没底。 老太太浑身滚烫,又裹着濡湿的衣物。 能撑到现在还意识清明,显然已是极限了。 她忽然一阵剧烈咳嗽,浑浊的双眼流下泪水,“半截身子快入土了,老婆子如今才知天家寡恩,帝王无情,而东宫那位……若是靠得住,你祖父、薛家男丁,分明是被奸人构陷,何至于……” “别说话了。” 将头埋在老太太肩上,少女闭上酸涩的眼睛:“别说话了,祖母,歇一歇吧,歇一歇。” “等晚上到了驿站,孙女先前问过役差了,他说高大人同意给我们请个大夫,届时烘干衣裳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都会好的。” 至于祖父勾结叛党,暗合尧亲王谋逆。 这里头的千丝万缕,真假是非。 人都死了,似乎一切都没了意义。 即便要沉冤昭雪,弄清真相,甚至复仇,该拿什么去博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幽州距京三千多里。 听闻途中会经过诸多荒芜之地,一路少不得翻山越岭,未来艰难险阻,一切意外尚未可知。 先活下去吧,薛窈夭。 。 皇城夜宴,鎏霄台。 最高处的浮生阁,人在其上放眼望去,可一览京师万家灯火。 江揽州靠坐于廊下交椅,闲闲把玩一支酒盏。 在失神。 直到有宫人和太监找来:“殿下,贵妃娘娘让奴传话,待夜宴结束,请您去昭阳宫小坐。” 原因无他。 东宫如今被薛家和尧亲王一党牵累,尚在监禁盘察之中,江揽州此番荣耀归京,自是成了四位成年皇子中,除太子以外,风头最盛的那个。 殷贵妃有意跟他培养“感情”,拉近距离。 这对半路母子,一个乃帝王宠妃,却失去生孕能力;一个乃帝王遗落民间的皇嗣,四年前认祖归宗时却已然丧母,孑然一身。 为在皇城这种权力漩涡中生存下去,双方算是互相依附,荣辱一体。早在两年前江揽州十八及冠,殷贵妃便已为他精心挑选过姿容、品性、家世门庭尽皆出众的世家贵女,打算给他做皇子妃。 “还小,急什么。”未曾接受过天家教养,也没有太师太傅引导,相比自幼长在宫中的皇子,江揽州野中带狂,桀骜不驯。 偏偏帝王心有亏欠,格外厚待他。 殷贵妃无法强人所难,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然而仅仅两年过去,他在北地名声大噪。 立下的战功比某些戎马半身的老将还要煊赫。 加之如今出落得更加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一现身鎏霄台,便引无数贵女瞩目。 先前封爵宴上,承德帝明言他不小了,该成婚了。 被*指的女方乃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是殷贵妃老早就相看好的。 正常情况下,江揽州应该领旨谢恩。 即便有什么意见要求,也该待私下再提。 然而。 “抱歉,未来得及告知父皇母妃,儿臣北地辗转两年,不幸身患隐疾。若尚书千金不介意终身守活寡,那么谢了。” 就差没直接说,我有病,不举。 你确定要嫁? 整个鎏霄台陷入死寂。 蟠龙宝坐上的帝王面色黑得赛锅底,有心申饬几句,然而席间皇室宗亲、满朝文武和世家女眷都在看着。原本一脸娇羞的尚书千金,一时间也是神色变幻莫测。 江揽州则没兴致逗留,他直接起身离席,孤身一人上了浮生阁。 此时此刻。 “转告昭阳宫,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这时一名劲装男子上了露台,“殿下。” 江揽州撩眼,也仅仅一眼,小太监连忙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 劲装男子这才近身,迟疑道:“属下……有事相告。” 作为江揽州的随侍亲信,萧夙向来办事效率极高。 他带回的消息除薛家罪情,东宫现状,更还有—— “薛家老幼妻眷,流放之地乃北境幽州。” 北境幽州,九州之一。 属于他们的地盘。 江揽州:“与你何干,谁让你禀告这些?” 萧夙:“……” 是与他无关,但想起这日午后滂沱大雨,自家殿下在京郊原野时一反常态。萧夙还是硬着头皮,试探着问:“可需要属下派人暗中随行……护送她们?” 事情上,江揽州并未吩咐萧夙去查任何事。 更未交代过要他报备这些。 完全就是当时在场的几人私下商量着。 觉得这是察言观色之后的某种“体贴”。 却不想江揽州听罢后,又一次牵唇一哂,笑了。 眼前浮现的,是许多年前,小霸王的命令和薛府长辈的默许之下,母亲江氏是如何被摧折得生不如死。 那年冬天太冷了,檐角的冰棱子在晨光下闪闪发光,他跪在雪地里一遍遍哀求:“姐姐,姐姐,求求姐姐,准许大夫去给我阿娘看看病吧!求求你了,求求你……” 六岁半的江揽州,跪在七岁的薛窈夭脚下。 一遍遍磕头,把脑袋都磕红磕破了。 却只得她趾高气扬的一句:“凭什么,要不是你和你娘,我爹爹娘亲不会日日吵架,我娘更不会每晚都哭还病得起不了身,都怪你们!” 小霸王给出态度后,她身边奴仆个个同仇敌忾。 大的对他嘲讽奚落,说他阿娘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妄图攀扯富贵。小的则将他围成一团,嘻嘻哈哈,让他匍匐跪地,给他们轮流当马骑。 如此。 在时光的这头。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穿透斑斓夜色,落在不为人知的岁月远方。 江揽州声线沁凉:“你从何看出,又凭什么认为,本王会想听到她任何消息,更甚至护着她们?” 萧夙:“......” 若是远在北境的另一位随侍玄伦在场,一定能就殿下此番的不对劲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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