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孟雪卿才知,一切皆是她一厢情愿。 婚事她当然拒绝了,心下升起的念头,却是自己从前会不会太过矜持,以致于江揽州不知她心意? 那么,刚好七夕节快到了。 她已绣好了能表达心意的巾帕跟荷包。 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雪卿想象不出江揽州怀中抱着个女子,与之在澜台拥吻,会是何等的刺眼又缠绵悱恻。 … 足靴踩踏青石地面,发出沉而厚重的闷响。 有婢女提醒:“殿下过来了。” 孟雪卿这才回神。 来人逆着光,一袭绯色曳撒,外罩玄袍,上刺暗金色蟠龙纹。一双狭长凤眸朝她淡淡扫来时,眸光漆黑、沉锐、深不见底。 即便已经见过无数次面了,视线与他撞上时,孟雪卿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面红耳热。 “怎么来了这里,你身子弱,不宜四处走动。” 这年二十一岁的江揽州,早已褪去了年少青涩,轮廓越发深邃冷刻,嗓音也低沉沉的,像是能透穿人的耳膜,直接敲到人心脏上去。 与他对视不过一秒,孟雪卿便招架不住垂下眼眸,“先前听婢女说,殿下这边出了些事,我见李医师走得急,担心殿下……便过来看看。” 顿了顿。 孟雪卿又忍不住仰头,“听闻殿下带了一位……美人回来,可是那位美人身子不适?” “府上医师皆是男子,有些事情可能不大方便,殿下可需要雪卿帮忙做些什么?” 听到“美人”二字。 江揽州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一个肆意妄为的女人罢了。有下人照看便是,不值得孟姑娘亲走一趟。” 一个肆意妄为的女人罢了。 若真如此,你为何会抱着她走了一路,还将人安置于樾庭? 提起她时,眉宇又为何有讥诮与黯色闪过? 后面这些话,孟雪卿当然不可能真问出口,她只是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心口闷闷地疼痛起来。 捂着心口咳了两声,她尽力稳住神色,闲话般道:“那她……可是殿下的故人吗?” 示意一旁的丫鬟给孟雪卿罩上披帛。 江揽州语气无波:“嗯。” 言罢吩咐萧夙:“外面风大,派人用轿辇送孟姑娘回东阁。”
第9章 浑浑噩噩,模模糊糊。 薛窈夭昏迷期间做了许多场零零散散的梦。 梦里有小时候,那时娘亲还在,父亲也没有性情大变,哥哥给她扎了崭新的纸鸢。 春风拂过杨柳岸。 最终纸鸢在欢笑声中飞上蓝天。 梦里也有傅廷渊的身影,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他教她读书写字、走马吟诗,他会在她每年生辰那日为她刻上一只木雕娃娃,还会包下京中最好的酒楼,请戏班子为她唱上三天三夜。 最终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她终于得偿所愿嫁进东宫。 却不想新婚之夜画面一转。 祖父血淋淋的人头落在面前。 紧跟着还有大伯二伯的,父亲的,哥哥的,堂兄堂弟的…… 她吓到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拼命呼喊傅廷渊。 一次又一次,傅廷渊却不见踪影。 最终身下喜床也被血色染尽。 … 梦里很不安稳,以致于时常被梦魇得汗水淋漓,似有人在一遍遍替她擦汗,喂她喝下些什么。 薛窈夭很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最终意识清明。 已是五日后的一个清晨。 入眼不是她所熟悉的灿灿帷纱,也不是流放路上那些客栈,而是纯粹的玄色……玄色帐顶。 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薛窈夭下意识呢喃了一声:“水……” 无人回应,她偏了偏脑袋,在窗牖透进来晨光下,依稀看到一个小丫鬟正支着下颌在打盹儿,面容十分陌生。 意识一点点回笼,记忆一点点苏醒。 昏迷之前,她正跟江揽州…… 舌吻。 那么眼下,自己应该是在北境王府?意识到这点之后,薛窈夭伸*手扯了扯小丫鬟的衣袖,力道很轻。 小丫鬟是轮流值夜并守在床边的其中一个,被扯衣袖醒过来时,对上床上少女一双雾濛濛的眼睛,登时一个激灵,险些打翻了手边碗盏。 “姑、姑娘醒了!” 不待薛窈夭接话,小丫鬟急慌慌起身朝外间跑去:“醒了醒了姑娘醒了!快去告诉辛嬷嬷,姑娘醒过来了!” … “五日了,整整五日啊。” “来,老奴这就扶着姑娘,您先喝口水润润喉……” 辛嬷嬷来到寝殿时,手里端着一方托盘,盘中放着一碗清晨才刚熬好的药膳,以及一碗热汤。 五日下来,薛窈夭便是靠这些药膳维持生机,也靠丫鬟们一遍遍为她擦洗身子,轮流守夜,才得以醒来时干净整洁,不至于满身濡湿。 温水过喉,一点点浸入胃里。 薛窈夭总算找回些活着的感觉。 许是看出她眼中疑惑,辛嬷嬷介绍道,“老奴乃樾庭管事,奉殿下之命照料和侍奉姑娘,这些小丫头都是府上最贴心的婢女,水清、水碧、花源、花香、还有阿寅……” 辛嬷嬷一个个指过去,给薛窈夭介绍。 片刻后。 少女点点头,礼貌性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谢谢你们,这几日实在是麻烦了。” 丫鬟们:“不麻烦的,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坐在床边,拿巾帕给人擦了下嘴角,辛嬷嬷温声道:“姑娘安心,已有人去请医师过来了,待会儿就为您看诊把脉,老奴这就服侍您喝下药膳?” 药膳盛在白玉碗里,还在冒着腾腾热气。 所谓良药苦口,散发的气味当然也难闻至极。 薛窈夭自顾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没多问什么,只是道:“谢谢嬷嬷,但我想先盥洗沐浴,可以吗?” … 樾庭内院有两处浴池。 一处在室内,一处在室外,皆是殿下专用。考虑到浴池这种东西具有某种私密性,辛嬷嬷不敢擅自做主,最终让下人们弄了浴桶过来。 水汽氤氲,没一会儿便在室内蒸腾起袅袅白雾。 少女雪肩以下没在水中,水面铺了浅浅一层禅客花瓣,片片晶莹娇嫩,散发着清浅香气。 再看一旁的墨玉案台,上面摆放着干净柔软的雪色亵衣,以及好几套备选衣物,月华锦、软烟罗、燕羽觞、方目纱、浮光锦……样样皆是极其珍贵的料子,一旁还有不少珠钗首饰,显然都是辛嬷嬷提前安排好的。 而辛嬷嬷的背后,是江揽州。 若是从前,薛窈夭会觉得这一切再寻常不过。 然而仅仅一个多月,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又四体不勤的闲适生活,便好像离她很远了。 自己一个人穿好衣物,薛窈夭最终选定的是软烟罗,一条浅青色对襟齐腰襦裙,质地轻盈柔软,颜色也很适合夏日。 撩开帘子穿过屏风,已有丫鬟候在外面,语气恭恭敬敬:“近日天热,奴婢来帮姑娘绾发吧?” 轻轻点了下头,薛窈夭:“谢谢你。” “还是我来吧。”辛嬷嬷放下手头事情,将人领至殿中一处临时搬来的铜镜前,以眼神示意其他小丫鬟全都退下,这才开始用巾帕擦拭少女柔软的发。 在对方略微闪烁、又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察觉到什么。薛窈夭率先开口:“嬷嬷可是有什么话想问吗?” 辛嬷嬷诶了一声:“还是姑娘先问吧。” 彼此当然都有许多疑问。 薛窈夭想问这五日下来的一切,大到她的吃穿用度,小到方才沐浴时的刺玫香露,都是江揽州安排的吗?又觉这种问题约等于是明知故问。 也想问自己那日晕过去后,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这座北境王府,处处皆是陌生,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好像与她没什么干系。 是以最终开口,薛窈夭问的是:“江揽州……他现在何处,我能见见他吗?” 江揽州。 辛嬷嬷是府上老人了,几乎从未听过有人直呼殿下全名,且是江揽州,而非傅揽州。 心念一转,猜到姑娘可能很早就与殿下相识了。 辛嬷嬷道:“殿下先前人在书房,但眼下恐怕已经不在府上了。” 准确的说五日下来,江揽州一直住在前庭书房。 起初他趴在书案上捱了两夜,萧夙跟玄伦看不下去了,吩咐下人去收拾内院东厢房,但置办床榻、起居事务等也需要一定时间。 期间两人搬了张墨榻进去,江揽州便直接在书房住下了。 白日在护军府走动,或批阅文书,或处理九州事务,也去军营和哨塔巡防,总之忙他自己的事。 晚上回到樾庭,江揽州便直接在书房睡下。 整整五日没到内院寝殿看上一眼,也对陷入昏迷的姑娘不闻不问。反倒是住在东阁的孟雪卿,期间派人来关切询问过两次。 先前小丫鬟去书房传话:“殿下,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男人神色无波,仅淡淡嗯了一声,之后照常吃饭,饭后直接去了护军府。 辛嬷嬷如实道:“姑娘想见殿下,怕是得待午后或黄昏了。” 绾发之后,少女露出纤美莹白的颈项,颈上划痕也几乎散尽,被殿外晨光一照,整个人似披了一层金色面纱。 “对了。”辛嬷嬷想起一事,“萧夙大人说待姑娘醒后,让老奴转告您,说您之前请求殿下帮忙办的事情,殿下已派人执行去了,还望您安心。” 铜镜里。 薛窈夭睫羽轻颤,“好,我知道了。” 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全身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薛窈夭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安稳放松了。她琢磨着也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跟薛家人见面。 “老奴冒昧,姑娘贵姓?” 憋了整整五日,辛嬷嬷一直惦记着江揽州当初撂下的那句“待人醒后,嬷嬷自己问她”。 “我姓薛,嬷嬷呢?” “薛姑娘往后唤老奴辛嬷嬷便是。” 顿了顿,“老奴再冒昧,不知薛姑娘与殿下……?” 是何关系这四个字,辛嬷嬷并没直接道出口来,却都写在眼神里了。薛窈夭猜想,江揽州大概并未就她的身份给府上下人们做任何注解。 那么自己该如何回答? 对着镜中人,薛窈夭还是第一次生出一种不知该如何“放置”自己的奇异之感。 故人二字太笼统。 姐弟又仿佛某种痛楚,不适合搬上台面。 朋友呢?根本算不上。 那他们究竟该是什么关系? 想起那夜冲向王座的自己,跪在江揽州面前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后来以身体力行表过的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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