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窈夭对上镜中辛嬷嬷期待又探究的眼神,“我是你们殿下的……女人。” “……” 言罢她垂下眼睫:“我饿了,嬷嬷,可以用膳了吗。” 毫无疑问,一句我是你们殿下的女人,给辛嬷嬷听得直接愣住了。 这般恬不知耻又石破天惊的话,从前的薛窈夭骄傲不可一世,绝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是以话出口时,她自己也有一瞬怔然。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能跪在地上卑微求人,自然也不再在意名声、尊严、自我,这种填不饱肚子又百无一用的东西,如今活在这世上也不只是为自己活着,更还有祖母嫂子,和从小看着长大的瞳瞳元凌,那是她亲哥留下的孩子,也是薛家最后的血脉。 远水救不了近火。 薛窈夭等不到傅廷渊的“给我时间”了。 。 午后,炽烈的阳光将青石板晒得滚烫,檐下绿荫苍翠欲滴。偶有蝉鸣聒噪。 前庭书房。 “薛姑娘是这样回答的……” “她说,我是你们殿下的……女人。” 言罢,辛嬷嬷莫名有些臊得慌。 江揽州正解外袍的动作微顿,一旁的萧夙和玄伦也齐刷刷看向他们家主子。 辛嬷嬷又道:“薛姑娘还说,她想见见殿下。” 将外袍丢给萧夙,江揽州神色无波。 片刻静默。 他披了件常服外袍,这才淡声道了一句:“演武场,让她过来伺候。”
第10章 演武场地处王府东面,离府邸正门不远,圈了一片极辽阔的场地。 场内可排兵布阵,做临时集结,也可用于日常训练。 过去两年,只要不是身处战场。 江揽州几乎每日一有闲暇便会来此。 “具体怎么伺候,殿下没说……” 站在绿荫下,辛嬷嬷抬头望天,又扫了眼少女光洁的肌肤,“老奴瞧着这日头忒毒,薛姑娘要不就意思一下,去给殿下送盏茶水吧?” 送茶也算是伺候了。 辛嬷嬷年过四十,自是懂得察言观色。虽不知这姑娘与自家殿下究竟是何关系,但就二人之间的言辞态度,不难察觉出其中微妙暗流。 那句“我是你们殿下的女人”,殿下听罢后不置可否,没有反驳就约等于是默认。 将人当主子伺候准是没错的。 是以最终,辛嬷嬷并未真的让薛窈夭端茶倒水,而是亲自煮了茶,放进托盘里让水清端着,又让水碧给她撑伞。 “薛姑娘初来乍到,对王府不熟,阿寅在前头带路。” 可谓体贴又周到。 薛窈夭却受之,不能说是有愧。而是作为一个有所求者,要想维持某种平衡,就必然得有所付出。 况且这仅仅是开始,送茶水罢了。 “我自己来吧。” 少女伸手接过托盘:“多谢嬷嬷尽心照拂。” 。 比起南地京师,央都气候干燥。 薛窈夭并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曾**得流过两次鼻血。 时值六月下旬,若是京中,人在外头多走几步就会香汗满身,空气里的热浪也是潮而窒闷。 但在央都,人在烈日下不会觉得有多热,更多的是晒。好在清晨沐浴之后,丫鬟们在她身上涂抹过湿润香露,此刻又有伞遮阳,薛窈夭并不觉得多么难受。 只是北境王府太大了。 高墙深池,翘角飞檐,处处恢宏雅致。 但整座府邸给人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沉穆冷清。 抵达演武场,用了将近两刻钟。从一处蓬勃树荫下绕出,少女并未立刻上前,而是以手遮眉朝远处望去。 “怎么了吗?” 阿寅回头,水清水碧也都盯着她看。 演武场上,并没有江揽州的身影。而是一批正在集训的玄甲卫士,个个手持长弓,雕翎箭矢对准了烈日下一面高高的靶墙。 视线再转,薛窈夭看到一处背阴长亭。 亭中一把玫瑰圈椅,椅上靠坐着一道玄色身影。一旁侍立着两名男子,是她五日前曾见过面却不知其名的,萧夙和玄伦。 “没什么,带路吧。” 少女一身浮光灿灿,每走一步,柔软的织金裙裾如水纹曳动,在风里翩跹飞扬,距离长亭也越来越近。 萧夙和玄伦察觉动静,双双回头。 见她端着茶水,玄伦微微俯身,附在江揽州耳边说了什么。 男人听罢,却没有回头。 薛窈夭隐隐提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如此反复好几次,这才踏上长亭的阶梯。 有风拂过,将亭外延展的绿荫吹得簌簌作响,与之伴随的,明媚的光斑透过枝叶,在男人肩头轻盈跃动,勾勒出明晰利落的侧脸线条。 视线再往下,薛窈夭看到一枚隐隐反光的墨玉扳指,呈一种冷峻深沉的美,戴在江揽州的右手食指上。 依稀可见他手背青筋如山川脉络,蜿蜒而充满力量。 “殿下......” 将托盘放于石案,薛窈夭语气恭敬:“请您用茶。” 病后初愈,少女嗓音微沙。 言罢后稍稍退开两步,静默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 手肘随意搭着,江揽州尽自岿然不动,视线一直在演武场上。 仿佛双目失明,双耳失聪。 他对身旁动静和存在的人视而不见。 萧夙和玄伦对视一眼,阿寅和水清水碧三人面面相觑。 气氛有一丝诡异的凝滞。 如此默然片刻,薛窈夭又上前两步,亲自将茶水盖子揭开,刮了两下茶叶,然后绕过石案递到江揽州面前,小心翼翼地重复一遍:“殿下,请您用茶。” 生平第一次,薛窈夭以茶伺候除长辈以外的人。 白玉茶盏中热气氤氲,似轻纱缥缈,悠悠漫出茶叶被泡发后特有的芬芳。 好半晌。 一只骨骼明晰的大手伸了过来。 从她手中取走茶盏,江揽州没有看她。 一手托着盏底,一手揭开盏盖,送至唇边浅浅呷了一口,男人语气极淡:“凉了,换。” “......” 若是凉了,就不会蒸腾出袅袅热气。 即便凉了,这炎炎夏日,喝口凉茶正消暑呢。 据五人所知,他们殿下于吃穿用度上从不讲究,过往也从不会在意茶水是热是凉这种小事,况且殿下也不差这一盏茶水。 除非,殿下是在故意为难人? “好的。” 被为难的少女点点头说,“那便请殿下在此稍候。” 能怎么办,当然是依言顺从,重新返回樾庭叫辛嬷嬷再次置炉煮水。 。 小半个时辰过去。 演武场上已经换了一批玄甲卫士。 江揽州亲自督察,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夙和玄伦静默候着,好在薛姑娘的茶水很快来了。 先前返回樾庭,薛窈夭原本打算拜托辛嬷嬷重煮一盏,但出于一种直觉,江揽州不是什么好应付之人。 为不白跑一趟,她带来的不是一盏茶。而是一整套煮茶用具——小风炉、碳火、刻有精美花纹的青铜铫、储于冰窖里的山泉水、各式茶叶、小水瓢、茶巾、扇子。 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当然拿不完也搬不动。 都是辛嬷嬷安排找来,并让丫鬟们一起带过来的。 不就是想为难她,给她下马威吗。 随便他要几分烫,茶水里要加什么东西,是冷是热,是苦是淡,难不到她。 “殿下,请用茶。” 没一会儿,少女递上的茶水是现煮的。 辛嬷嬷先前说,“殿下一般爱用八分烫的茶。” 所谓八分烫,薛窈夭观察不来。 全靠阿寅在一旁指点。 伸手接过,江揽州又浅浅呷了一口,“太烫,换。” 嗯。 并不意外。 少女抬眸看他一眼,恰逢江揽州也在看她。 二人视线一触即分。 先前说过了,央都的夏日并不闷热。但小火炉燃起来后,就还挺蒸人的。薛窈夭撩着裙裾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把蒲扇给炉子轻轻扇风,主打一个亲力亲为。 火苗轻舔铫底,水渐渐升温。 将适量茶叶放入其中,眼看它们在水中翻滚,舒展,水色慢慢变深,茶香也随之袅袅升起。 待阿寅点头示意可以了,薛窈夭这才起身。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亭檐,照见她额头盈满的细密汗珠。 恰在这时,“嘶”地一声,少女飞快缩了下手。 “怎么了?” 阿寅最先反应过来,“可是烫着哪里了?” 眼看少女指尖雪嫩,做事又极为生涩,阿寅猜到她从前一定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类,于是主动提议,“要不姑娘去一旁歇着,让奴婢来吧?” “没事。” 少女摇摇头:“一点小意外,没关系啦。” 江揽州什么心态,不难理解。 幼时他在薛家遭受了太多磋磨,譬如被管家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譬如匍匐跪地,被她的仆童们轮流当做马骑。 彼时同样年幼的小郡主,隐隐觉得这样不对,不好。但仇怨已经结下了,小郡主自然也拉不下脸去为他解围,或说上半分好话。 而那些仆童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欺辱江揽州,无非是她这个薛家大小姐,薛老国公捧在掌心里的宝贝疙瘩,带头不待见“小野种”。 片刻后。 拂去额间汗水,薛窈夭又一次将一盏热茶递到江揽州面前,而后微微弓着身子,语气恭恭敬敬,重复之前说过不止一次的话:“殿下,请您用茶。” 男人指节修长,骨骼明晰,指腹在茶盏边缘摩挲了两下。 这回他说:“味道太浓了,换。” “......” 怎么办。 当然是又一次收回茶盏,转身回到小火炉旁,重复之前的全部流程。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渐渐是真看不懂了。 ...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又过两刻钟,第四盏茶水递上时,薛窈夭神色已不如先前平和,她额角发丝被汗水打湿,脸颊也被小火炉蒸得红扑扑的。 且这一次,她就杵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风撩裙裾,鼓动她袖襕如蝶翼翻飞。空气里携着若有似无的少女幽香,就这般毫无预兆地钻进男人鼻腔。 送至唇边的茶盏微微一顿。 江揽州撩眼看她。 四目交汇的刹那,为他眼中所蕴的无边黑暗冲击,薛窈夭没由来的心口一震,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次。 他什么也没说。 可被他那双漆黑冰冷的、审视事物般的眼眸注视,人就仿佛置身于常年阴冷,且烟雨濛濛的青苔雨林中,莫名有种暗无天日的潮湿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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