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道了另一件事:“陛下,前朝后宫一切安稳,您的孩子快出生了。” “什么?” 玄伦把薛窈夭的事情尽数告知。 年轻的帝王回过神后,一双沉黑凤眸里闪过绮丽之色,当即要起身下地。 然而曾在漠北叱咤风云,少时便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战神,已是一国之君,却在起身起到一半时,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屈膝栽跪了下去。 太狼狈了。 命运从未予他坦途,他却将荆棘踏成了通天之路。 如此骄傲狂妄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以一副战损而残破的躯体,出现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于是隔着宫墙。 江揽州同样等待岁月,等待时光。 如此也错过了,她最疼痛的时刻。他更无法想象,小孔雀的肚子里,竟然怀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的骨肉。 她还勇敢的,将她生下来了。 就像原本一无所有,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二十一岁。 结果大梦一场。 醒来后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朕的念念,即日起,入主皇城玺和殿,乳母随行。” 辛嬷嬷,水清水碧,花源花香,阿寅等人。 也在这天一起入了宫廷。 至于徽园。 薛窈夭没料到自己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赴个宴而已,人还没到,家被偷了。
第70章 作为一朝之都。 京师簪缨遍地,冠盖如云,各种宴事向来繁多。 无论高门贵妇,世家千金,如果人人都能褪下虚伪,那么至少有一半贵女都会承认,她们少时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薛窈夭。 宁钊郡主家世好,相貌好。 还自幼跟太子定下娃娃亲,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有她在的地方,那就是孔雀开屏,艳光四射。 人人都会被她衬成沙砾。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战功赫赫的国公祖父,还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说是被宠成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也不为过。 受她“荼毒”的人可太多了。 好比京中曾流行一款漂亮裙子,以浮光锦织就,是朱雀街一家帛衣坊推出的限量款,拢共就十件。 结果她穿就是天仙下凡,旁人穿就是东施效颦。 虽说穿衣自由,且这种话不是薛窈夭本人说的,而是那些想要奉承巴结她的人宣扬出去的。 但可想而知,那些被指“效颦”的贵女们,心里怎么会舒服呢。 再好比曾经一伯府家的贵女,家里说亲给说了个地方大员家的嫡长公子,两家原本亲事都定好了。 结果公子一朝入京,在一场花宴上看上了宁钊郡主,都没打听清对方身家背景,就说这辈子非她不娶,还要家里人跟伯府退亲。 后来事情传开,得知宁钊郡主竟是太子未婚妻,男方自是被家中长辈狠狠训斥,女方也尴尬至极。 而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薛窈夭甚至都不知情。 类似的事情多了。 人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却默契地讨厌薛窈夭。 后来终于,一朝门庭倾覆,该死的花孔雀被举家流放,这下眼不见为净,终于舒坦了。 结果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有重回京师的一天。 “这也太好命了!” “若非神明眷顾,那老天爷一定是她家亲戚吧?” “是啊,才流放不到一年,就赶上新帝大赦天下。听闻朝中有旧臣喊冤,今上还真给薛家翻案了,不仅将此前被抄的家产都还了回去,连她郡主的爵位都给恢复了,还真是羡慕不来。” 也有人不敢苟同:“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即便家族得以沉冤,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如今就算还是郡主,也不过一可怜的孤女罢了。” “这倒是,回来又如何呢,被流放过的女子,谁知她在那苦寒之地经历过什么,想必便是将来要找郎君,也没人敢轻易娶她吧,否则都快一年了,那么爱热闹的人,怎地从没瞧见她出来露露脸呢?” “不知此番行宫宴,可能见她出来走动走动?” “听说她自从回京,便一直郁郁寡欢,给自己关在府上闭门不出,许是还在为家人伤心吧。” “可我前段时间分明听说,只是听说……她好像是怀孕产子了,在家养身子呢。” “怀孕?” “产子?” “当真吗?” “那孩子爹是谁?!” 话到此处,即便是端得最正经的名媛淑女,面上假装欣赏景色,耳朵却也不由纷纷竖了起来。 话说这日万寿节,但凡能受天家邀请,便是无上荣光。还不到傍晚时分,园外的车马道上便停满了各式彩帷香车。 来宾大都是女眷,递帖后由相应管事及宫人接引入内。 行宫内园林占地极广。 正值繁花盛开季节,风里满是花香气息。 内设玉芙堂临水,一路廊腰缦回,提前抵达并拜见过太后的贵女们,个个身着盛装,人比花还美。 此刻大都聚集于此,或坐在廊下吃茶,或在水榭旁观看湖中游鱼,或三五成堆地聚集一起,聊说各自的见识风闻。 但一句孩子爹是谁,四下忽然鸦雀无声。 好半晌。 才有人极小声地接了一句,“算算时间,总不可能是太……故太子吧。” “那也就是说,宁钊郡主非但未婚先孕,私下产子,孩子爹还不详?” “那她该不会是在流放之地,被、被……” 到底那话太难听,且于一个女子来说,那种遭遇过分残忍,此番能参加行宫宴的,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衣香鬓影间,贵女们纷纷以团扇遮脸,默契地不说话了。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隐隐骚动。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繁花盛开的园林大道上,一位手持团扇,身段纤窈玲珑的女子,正被一群宫人簇拥接引着,走在最前方。 彼时夕阳绚烂。 放射的霞光打在她肩头、发丝、鼻尖。 她一袭月色春衫,体态曼妙轻盈,内覆软烟罗织金裙裳,袖襕被风鼓动如蝶翼翻飞,每走一步,那双修长双腿漾开的裙摆如水纹曳动,灿灿流光若隐若现,仿佛撒有跳动的金粉。 再往上,逆着夕阳的光。 是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光彩照人的脸。 肌肤吹弹可破,五官娇而不妖,端的芙蓉为面,秋水为神,顾盼间一颦一笑,神采飞扬,尤其额间那一点赤色花钿,衬得她人如其名,真真可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乍看之下,贵女们个个移不开眼。 正是薛窈夭。 “她真的被流放过吗?” “真的在那苦寒之地服过什么劳役吗?” “又真的产过子,还是父不详的那种吗?” 看上去,可是一点也不像啊。这哪是什么云端跌入泥泞的落魄娇花,分明还是从前那只艳光四射的开、屏、花、孔、雀! 算起来也有两年了,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同龄女子大都已嫁作人妇,比她小的一波也都长得亭亭玉立,岁月却好似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种熟悉的,气人的,要被她衬成沙砾的感觉又来了。 要薛窈夭自己来说。 此番她这幅精神面貌,都是“装”出来和“妆”出来的。 曾经薛家倾覆,多少人恨不能踩她一脚。 见识过人情冷暖,她早已不在乎他人眼光,可到底也不愿让昔日的旧人看到她落寞一面。 人都是见人下菜的。 原本还有人想着今日她出现了,定要逮着她好好奚落一番。 然而人家一出现就光彩夺目,一路穿过园林大道,有人向她点头招呼,她也会礼貌颔首,以示回应,反倒衬得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个个灰溜溜的。 到底是功臣之后。 贵女们大都还是很有分寸。 不过大部分女眷不敢招惹薛窈夭,却有一个人从园林侧边的鹅卵石道出来,张口便是一句,“哟,这不是曾经的准太子妃,宁钊郡主吗?” “听闻郡主未婚产子,孩子爹还不详,却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不知是想给谁看呢?” 狭路相逢,薛窈夭登时脚下一顿。 宝欢怒道,“嘴巴干净点!” 廊下看戏的贵女们纷纷探头,“那不是关瑜妙吗?” “是她,如今可得意了。” 人人皆知关家女曾被先帝赐婚,远赴北境。 若非今上,也就是曾经的北境王,还没来得及成婚就被先帝急召回京,只怕她如今已是后宫第一人。 可不得意吗? 虽说那桩婚事不知为何,至今不了了之。 但到底是先帝旨意,便是今上不放在心里,想必太后也迟早会给关家一个交代。 是以即便她如今端得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没人敢在背后轻易说她什么。 换个人,薛窈夭也许会视而不见。 可是关瑜妙。 对上她那张得意的脸,她能想到的除了流放路上不被允许解下的镣铐,因此而死去的三个薛家人,更还有暗室梦里,她跟江揽州拜堂成亲的画面。 曾在央都时,诸事缠身。 她没时间也没心力顾及这么个人。 而今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少女深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如今日子太好,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 “你说什么?” 没答,恰好身旁的接引宫人端着托盘,薛窈夭拿起上面的茶盏便朝关瑜妙脸上泼去。 茶水并不滚烫,可这个举动本是羞辱。 而且还极为简单粗暴,所有人猝不及防。 霎时间。 伴随关瑜妙的惊呼,和茶盏落地的碎裂之声,四下齐刷刷一片倒抽凉气。 连宫人也没料到,宁钊郡主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顶着一脸的茶叶茶水,鼻梁被茶盏砸出血印,衣衫和头发都被打湿,一脸的妆容也瞬息花了。 关瑜妙捂着脸,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竟敢泼我?!” 顶着周遭无数视线,关瑜妙显然没料到如今人人巴结她,这个身后已经无依无靠的空头郡主,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出手。 她是突然失心疯了吗?! 一时间,关瑜妙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仪态体面,冲上去便要抬手打人。 四下登时乱成一片。 薛窈夭也不躲闪,她比关瑜妙更高几分,抬腿便是一脚朝她腹部踹去,“本郡主是不是给你脸了,惯得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本郡主未婚产子关你何事,打扮的花枝招展又关你何事,你以为江揽州会喜欢你这种人吗,有先帝赐婚就了不起吗,不妨告诉你,江揽州喜欢的是我,他从小就最喜欢我,你想跟他拜堂成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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