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摇头叹道,“哀家这个太后,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此番借着万寿节开设宴事,既是对新帝示好,也是一种委婉的试探。 半路母子因利而合,各取所需。 殷氏心知自己押对了宝,也最终赌赢了。 但新帝打着勤王平叛的旗号,弑亲杀父,一举夺权,仅用了半年时间,没给任何人留下实质把柄,上位后做事也杀伐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其城府手腕可见一斑,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令人胆寒。 她这个挂名太后,可不战战兢兢? “请柬务必由你亲自下派宫人,递至京中各大世家。” “包括城东薛家。” “届时宁钊郡主若来赴宴,咱们皇帝也愿亲至徽园走上一遭,那么哀家料想的事情,多半是真的。” 身处后宫久了,未雨绸缪成了本能。 殷氏此举无疑是忌惮江揽州,不敢光明正大地派人去打探他隐私,只得用这样委婉的方式。 一在试探自己这个太后的权力、分寸、界限。 二来殷氏如今最想确认和验证的,便是民间传得煞有介事的「图门之变」里,那位神秘莫测的“皇后娘娘”,究竟是不是曾被流放北地的宁钊郡主。 不是的话,她举办一场宴事贺寿,名义上挑不出错处。 而若是的话,那么宁钊郡主这个人,便是她往后需要牢牢抓住的护身符。 却不想消息一经传出。 传着传着就成了万寿节当天,帝王欲在行宫选妃。 一夜之间,京中可谓炸开了锅。 内宫二十四衙、礼部、光禄司、鸿胪寺等,因提前一个多月就已经开始筹备,多一场徽园宴事不在话下。 但京中各大世家,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却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纷纷心道怎地没早说呢。 她们可谓准备赴宴当天需要穿戴的衣物首饰,珠钗粉黛,都显得匆忙极了。或因自愿,或被家中父母要求,为在徽园宴事上脱颖而出,有的贵女收到消息的当晚就开始在家焚香沐浴,练习姿仪体态。 要知新帝后宫尚无一人,若能一举赢得侧目,那可是无人能及的头一份恩宠。 况且新帝风华正茂,俊美无俦。 曾经北境王妃她们没能争到,而今机会可算是又来了。 。 薛府芳华院中。 室内纱幔垂地,被风掀起一角。 案头放着一封拆过的鎏金请柬,细碎金箔泛着幽光。 “郡主生来貌美,今日徽园夜宴,您必然和少时一样璀璨夺目,艳压群芳!” 宝欢有些刻意地将语气端得轻快。 她家郡主自图门坡走过一遭,后又生产,身子一直不好,面上总没什么血色。直到念念出生,后又经专门的医师班子和各种珍贵药材滋补调养,才慢慢养回了一点元气。 而今容色天成,不过略施粉黛,已然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铜镜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失神。 心说。 他当真要选妃吗。 老实说,万寿节的消息传开时,薛窈夭第一反应是欢喜,伴随着心口酸酸软软,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万寿节当天必然会行大型朝贺,祭典。 届时江揽州一定会出宫一次。 这意味着他可能已经康复到,不需要轮椅或拐杖一类的东西。至于什么徽园之宴,帝王选妃,她不信江揽州会特地设宴选妃,多半是太后殷氏的主意。 但是万一呢。 彼时听到风声,周岚也有些讶异。 她曾经问过小姑子,既已确定自己心意,为何得知他醒来,却能忍得住不去宫里见他。 怎么没去呢。 小姑子语气轻飘飘的,“是他不愿意见我,所以皇城不会对我敞开大门。” “但是没关系。” “反正算命的说我与他生来孽缘,八字不合,在一起会多灾多难,最好分开两三年。” 如今算下来,再有一年多就好了。 换个人来说,这话或许会过于好笑又孩子气。 可亲眼见证过那场灾难,帝王明知是局,却不惜奔袭千里,于图门坡九死一生。外加小姑子后来夜夜噩梦,说是终生阴影都不为过。 周岚虽未亲历,却能想象那件事后,二人于彼此可能生出的忧惧、创伤。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所以他一直没来见你,也是这个原因吗?” 老实说,薛窈夭不知道。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应该不止。 夜深人静时,她偶尔辗转难眠,也会想,是不是自己把他害得太惨了,所以他不想见她。 即便见了。 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在图门坡历经那般惨烈,即便是个陌生人,薛窈夭也不可能没有半分愧疚,何况江揽州不仅是她的特殊,唯一,更还是与她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的……她的夫君。 虽未行过大婚之礼。 可她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夫君了。 无数次梦里,风里,她依稀能听见他的声音,觉得自己好像也死过一次。 也正因心有愧疚,曾经勇敢的人变得怯弱、犹疑、举棋不定。 她以为自己余生唯一所求,是他平安无事。 至于能不能在他身边,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一朝得知他竟是直接跳过了她,要在徽园选妃?这便是他时隔一年多,给她的回应吗。 薛窈夭自己也没料到,她曾经懂事大度,连堂妹都不介意的人。 彼时先是愣住,而后再也无法平静度日。 她甚至都不觉得难过了。 她开始生气了。 可如今那道高高的宫墙,已然在彼此身份上划开天堑。 帝王和北境王,都是王。 一字之差,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戴罪之身,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冲到某个地方去找他,甚至强吻他。 徽园之宴成了目前为止,她唯一有机会,可能远远见他一面的地方。 所以无论如何,她非去不可。 他要真敢选妃,她就…*…想办法,像当初一样**他,迷倒他,欺负他,占有他。 便是强取豪夺,这个男人也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如此这般。 宝欢肉眼可见自家郡主短时间内,好似历经了千万次挣扎,最终不像是要去赴宴,倒像是要去打仗似的。 尤其那双漂亮眸子灼灼如火,令人忽觉满室生辉。 太好了,总比黯然神伤的好。 可薛窈夭哪里料到,自己前脚才刚出了府邸,坐上前往徽园的马车不到一刻钟。 后脚薛府的大门前,帝王銮驾和仪仗到了。 她的芳华院中,应该说是整座薛府,上百个奴仆齐刷刷跪成一片,个个惊得冷汗湿透襟衫。 “回、回陛下,郡主她,她去徽园赴宴了。” 是么。 也好。 年轻的帝王当即折返。 不想没走两步,院中杏花树下的卧篮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咿呀轻笑。 彼时霞光漫天,朱墙碧瓦间浮动着晚风甜息,赤霞染透重檐,绮丽如织女遗落的锦缎。 风中更有檐铃撞响,泠泠声声,拨人心弦。 江揽州脚下一顿。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倏忽拽住。 而后没过片刻,锦绣卧篮被高大的身影全然笼罩。 篮中小小的奶团子,原本在咿呀咿呀地,自娱自乐地吮自己的粉嫩小指头,忽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她才五个月大呀,哪里懂什么九五之尊,也并不怕生,更许是血脉相连,又并未感受到任何危险、威胁。 奶团子非但不怕,反而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跟男人对视片刻后,竟是一下子弯眼笑了,露出一颗才刚冒头的小乳牙来,给帝王看得愣了好久。 “念念。” 在卧篮前屈膝,年轻的帝王蹲下身来。 摩挲这个名字时,声线低磁柔和到不可思议。 “念念如思语,念念越关山。” 念念想要留住父亲,更代表少女相思,千言万语无处寄。 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去年秋日,江揽州便已知晓她的存在。 但真的亲眼见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像是有生之年,遇上了生命中最美的变数。 后来这只奶团子,被封“朝瑰”,成了大周史上第一位皇太女。自幼和她娘亲一样,被他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每天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图门坡时,江揽州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甚至还有醒来的一天。 这些年他一直不愿承认,也一直在不停地推翻自己,对抗自己。 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荒原,小孔雀一直是他的花。 是爱,是恨,是归途,也这世间唯一鲜亮色彩。 是他幼时见过的,最绚烂的存在。 任何耀眼事物都不足以形容她。 只是太可惜了。 彼时她的眼睛在下雨,嚎啕大哭着求他不要死。 他第一次觉得,她好像爱上他了。 他的心碎得一塌糊涂,好想答应她,他不会死。 只是真的,太可惜了。 明明江山已在脚下,未来有一生可与她相爱也好,怨憎也罢,只要能一起共度春秋,享这世间年华岁月。 可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生命已经枯竭了。 彼时血色火光中,看到易过容的傅廷渊,就在她身后。 他想起玄伦的亲笔密函中,曾提到过一种猜想——属下怀疑王妃心性不定,表面屈从,实则心还是在太子那里,为助太子脱困,所以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入局、作饵? 不至于。 小孔雀或许会光明正大说不爱他,说要离开他,却不至于做出那种事。他更愿相信是傅廷渊想要脱困,却无计可施,从而与狄人和杨臻合谋,不惜拿她冒险。 他想过将傅廷渊碎尸万段。 可当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并朝他奔来。 原来她不在狄人手中。 无需任何人解释,江揽州已然能想通其中关窍。 傅廷渊或许不够完美。 可他死后,若她注定入主中宫,成为一国之母。 那么任何人上位,都不会比傅廷渊更好。 所以,没关系,带她离开吧。 玄伦会懂他的意思。 可玄伦又如何能忍受,自家主子披荆斩棘,最终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更不允许主子拿命换来的女人。 就那般连同万里江山,一起拱手让人。 于是那年暮冬深夜,埋葬于塞外图门坡的尸骨,同样有傅廷渊的一具。 “她可知晓?” 已是元年秋日,玄伦没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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