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继续往前走了。 一记一记的铁蹄踩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和她的心跳声一般强而有力。等到大军终于离开之后,玉昭松开了秋胧的嘴,像是终于脱力了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身后的木缘上。 秋胧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小姐!” 一抬眼,看到玉昭面如白纸的脸色,秋胧心里一沉,也知大事不妙,她扶着玉昭坐起,心有余悸地看着空荡荡的外面,心中扔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侥幸道,“小姐,依您当年和谢小、谢将军的情分,想必、想必谢将军愿意不计前嫌,照拂我们一二……” 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心虚地小了下去。 玉昭沉默。 她知道秋胧是在宽慰于她,她心里的惧怕并不比她少,否则为何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颤的? 她很想告诉秋胧,这事绝无可能,无论是当年那个睚眦必报的谢小侯爷,还是如今这个宛如杀神转世的谢将军,都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 是她当年拒了他,转头嫁给了别人。 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心中定是恨极了她。 她刚才看着他的目光,平静里带着深不见底的深潭,那种一颦一动中散发出来的森寒威压,怕是地狱里的恶鬼见到了都要避让三分。 没有经年的残酷厮杀,淬不出这样一身修罗一般的煞气。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在这一刻,玉昭的心里也已经想到了倘若自己落在了谢岐手里的一百种死法。 可是她不忍再打破秋胧唯一的希冀,握着她的手,张阖了半天唇,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秋胧,别怕。” “我们要逃出去。”玉昭茫然地注视着眼前暗沉的黑夜,声音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整个手心一片冰凉,“……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 恐惧已经将玉昭的整颗心淹没,她甚至都不敢说出谢岐的全名。 秋胧也吓得浑身直哆嗦,拼命点头,“小姐!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旁边的柴房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趴在缝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昭。 许是听到了玉昭刚才说的逃字,女人浑浊的眼中闪出了一道幽暗的亮光。 女人的声音嘶哑,又有一种幽长的深韵,“你们……要逃?” 秋胧看着女人,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秋胧看着眼前的女人瘦骨嶙峋,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向她发出了邀约,“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其实她心里是有私心的,人多正好做个伴,人一多起来,她可以带着小姐趁乱逃走的机会就大些,要是被发现了话……大不了就一起死。 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月色下犹如一道惨白的面具,张阖着嘴唇的一个死物,她的声音嘶哑而缓慢,“这里……是幽州,燕王……占领了这里,敌军破城之前,他……命人屠城三日,放火杀人,血……到处都是血……” 玉昭脸色大变,屠城三日?那孟家岂不是…… 她的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 女人的话还在继续,像是时刻就会断了气一般,“他们……杀了我的孩子……丈夫……把我们这些女人……关在了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男人进来……把我……” 玉昭和秋胧双双脸色大变。 玉昭面色雪白,错愕又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短短几天,幽州城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变,而她竟然承受了这些…… 很难想象这些事情要是落到她的身上,她会变成怎样……或许还不如她吧,可是随即心里又涌上一抹悲凉,如今自己自身难保,又能好到哪里去,哪里又有资格同情别人? 女人看她脸色复杂,突然歪了歪头,缓缓咧开了嘴,朝她诡异一笑,笑容在凄冷的月色下格外阴森森,“你们……也被关到这里来了……你们……很快就会跟我……一样。” 玉昭哑口无言。 本来在没看到谢岐之前,玉昭还有过侥幸,从士兵们的对话中,她能了解到这里的将军宽宥严明,最恨私藏女奴,她本来还想想法设法见这里的将军一面,求得他的庇佑,也可以用这样的言辞来安慰眼前的女人,可是如今,她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就算谢岐是这样的人,但他必定不会对她像对待其他女子一般手下留情。她的乞求,又有什么份量可言? 玉昭有这个自知之明,落在他的手里,她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困住她五年的名字,如今终于又如此大刺刺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像那个恐怖的噩梦,阴云一般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你们……逃不出去的……”女人笑道,“我们都只能……烂在这里……活活……等死。” 听到这句话,玉昭的心再撑不住,终于整片地沉了下去。 。 两边的士兵严阵以待,长矛在空气中整齐划一,不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副将周平下了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马夫,快步朝宫城内走去。 周平拾级而上,走进殿门,径直朝里面走去。 走到内殿,周平在门外停下,低下头,谦恭道,“侯爷。” 一道沉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周平进了里,余光中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手里不知看着什么东西,没有抬头。 “禀侯爷,幽州城的难民已经安置完毕。” “知道了。”一道年轻低磁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卷轴翻动的声音,“既是归顺了朝廷,自然是幽州的子民,命人好生安置下去,不得无礼,若有滥杀无辜欺男霸女者,军法处置。” “是。”周平应下,想到看到的路边那一道道佝偻灰败的身影,目中含怒,不忿道,“燕王弃城而逃,没想到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屠城……呵,就算是以前的草莽贼子,也没有用过这等狠毒手段。” 那些自诩为天潢贵胄的皇子,为了权力,一样得脱下假模假样的人皮,露出一张张阴森凶戾的本相,简直比起恶鬼也不遑多让。 “好生抚恤,就算幽州城如今弹尽粮绝,也不能拿他们作法。我已命叶广陵前来驰援,粮草三日后便到。” 周平应下,默了片刻,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觑了觑: 眼前的男人异常年轻,约莫弱冠出头,绛紫银甲,正在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卷轴,大帐的帘子被周平来时勾了起来,一缕阳光此刻透了进来,打在男人俊美疏朗的脸上,显现出一抹不符合冷硬气质的柔和。 男人的手边横放着一柄修长华贵的剑,剑柄处嵌以宝石,一眼便知气势非凡。 周平眼力不俗,一眼便看到侯爷正在翻看的是刚清点出来的幽州城的难民名册。 一份名册,有什么好看的? 周平虽然心中腹诽,但是面上不敢表露任何,他再度低下头去,提议道,“如今我军大胜幽州,士气高涨,周边的燕军虎视眈眈,属下怕它会趁我们缓兵之机前来突袭。” 谢岐缓缓合上名册,没有在上面找到想要看到的名字,沉声道,“燕王早已将幽州视作囊中之物,怎可容忍别人捷足先登,传令下去,加大巡防力度,让将士们不得掉以轻心。不出所料的话,三日之内,燕军必定来犯。” “是。” 皇权衰微,天下群起争之,三年前陇西的一支诸侯率先造反,凭借着彪悍凶残的民风大杀四方,一路高歌猛进,竟是差一点直捣长安。 陇西军杀入长安,大肆杀伐抢掠,为了笼络底层人的人心,第一个目标便是剑指扎根之久的世家大族,士族于是遭到了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灾难,好几个大族差点被屠杀殆尽。 风雨飘摇之际,戍守西境的谢岐奔袭千里,杀回长安,挟年幼的天子之命,诛杀陇西大军,将其赶出长安。 无数百年大族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轰然倒塌,以谢家为首的世家首当其冲。士族崩溃,年幼的天子失去了支持,无 法主持朝局,皇权名存实亡。远在边关的燕王、齐王趁机反叛,两军争斗不休,剑指九五之尊的宝座。 幽州乃军事重地,正是长安的天堑,双方在幽州之地发起了数次战争,打的筋疲力竭,熟料却被半路突然杀出的谢岐渔翁得利,先一步占领了幽州。 昔日的繁盛之地,如今已经沦为一片人间炼狱。幽州城的百姓在几个月之前早已是逃的逃跑的跑,几乎不会有人愿意再踏足这片不毛之地。 所以谢岐至今想不明白,她王玉昭好好地待在长安不好吗?为何非要到幽州来? 是真的跟定了她那个无能的夫君吗? 谢岐的面色阴沉下去,心底泛起一阵久违的杀意与阴郁。 这种情绪从他知晓她已嫁作他人妇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影随形,再无拨除,伴随他度过每一个戎马倥偬的日日夜夜。 谢岐的目光暗了暗,忍下内心的滔天阴戾,又将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至确定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她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也许是下面人的消息错了。 不过,她死不死的,又干他什么事。 谢岐冷冷想着,嘴角缓缓翘起,恍然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周平听到这声笑声,犹如听到了阴曹地府索命的阎罗,更加将头低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说,后背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谢岐缓缓将名册攥在了手中,面沉如水。 就算她死了,那又如何。 背叛他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自己千方百计找到她,也无非是想亲眼看她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眼罢了。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弄她当初的愚蠢决定,然后再笑着亲自送她上路。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她,无论她在天涯海角。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 也许是谢岐凯旋归来,接下来的一天里,玉昭和秋胧没有受到任何所谓的侵犯。 那些前来给她送饭的士兵表情不善,目光如狼似虎,用贪婪又粘腻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注视着她,一寸一寸审视她包裹在衣料下面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痛快。 玉昭知道,被这群男人得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迫于谢岐的淫威,不想此刻声张来引来谢岐的注意,一旦几天之后谢岐松懈,自己便难逃一辱。 所以在这几天里,玉昭要做的就是,既要躲开这群心怀不轨的士兵,又不能让谢岐发现这一切。 这几乎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是玉昭必须要这样做。 她几乎都不确定,落在这两方的手里,下场到底哪一个会更惨。 玉昭躲在柴房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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