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脚边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玉昭在月华下看清楚了躺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她的夫君。 她的双脚一瞬间像是被钉到了地上,睁大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喉咙想发出声音,然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而那道高大的身影向她缓缓抬起了头。 带着残酷、带着恨。 “小姐!快醒醒!” 玉昭从噩梦中惊醒。 “小姐快醒醒!”秋胧拼命摇着她,焦急道,“外面好像来人了!” 玉昭扶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坐起身。 秋胧带着她贴向门边,不安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不会是白天的那几个人过来了吧……不对,怎么这么多的人,小姐,好多的人……” 玉昭贴向门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听,一边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做的噩梦。 自己怎么会做起这般离奇荒诞的梦?怎么又会……梦见了谢岐? 玉昭捏了捏手心,缓缓呼了一口气,轻轻挥去梦境中那张俊美模糊的脸,不由自主地泛上一阵恍惚的陌生感。 突然间,秋胧不知看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叫。 玉昭忙护住秋胧,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黑漆漆的柴房裂开了一角,顺着断了的木头往里面看去,她看到了一双双亮着的点点光源。 那是人的眼睛! 玉昭也被吓了一跳,一丝月光正好从缝隙里渗了进来,她忍下内心滔天的恐惧,慢慢看清了对面屋子里的一切。 那是和她同样的蜷缩在一起的女人们,此刻也正在惊惧地看着她们。 玉昭瞬间松了一口气,她缓了一口气,慢慢凑了过去,顺着缝隙,轻轻问道,“……你们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吗?” 对面的女人听到了她的声音,意识到她不是敌人,但仍是戒备地看着她,沉默地对她点了点头。 玉昭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就像是四面八方突然荡过来了一阵狂 风,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四面席卷。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沉重的铁蹄铿锵踏过,掀起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破败的断壁残垣之中,一双双惊骇的面孔扒在缝隙间,透过黑暗里仅有的一线光亮,悄悄窥视着幽州城即将到来的新主人。 千军万马缓缓经过,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骑在最前面,踏过一片死寂的道路,居高临下,背影巍峨挺拔。 玉昭透过一线缝隙,无声地追随着那道背影。 眼前的背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远隔千山万水,又似近在眼前。 。 新年伊始,谢岐空降王家,最后还留下来与王家人共进晚宴。 两位姐妹喜不自胜,各自穿上了最为明艳鲜亮的衣裙,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晚宴时分,又羞怯地举起酒杯,纷纷向他敬酒。 “祝飞蘅哥哥吉吉利利,松柏常青。” “祝飞蘅哥哥万事顺意、年年如新。” 谢岐微笑应对,照单全收,一贯冷峭的脸色难得浮现出几分温和,也随口说了几句吉利话。 他轻慢的视线扫到一旁低头不语的玉昭身上,薄唇勾起,泛起几分玩味,“这不是还差了一个。” “来,说句好听的我听听。” 大庭广众之下被点名,玉昭忍住不安,上前一步,始终垂着头,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生怕他不怀好意,将之前对她做过的一些事公之于众,只得胡乱将想了一晚上的吉祥话和盘托出。 “祝小侯爷旗开得胜,青云直上,成为像轩阳侯那样的大将军,庇佑我大齐百姓。” 话语一出,晚宴安静了片刻。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还是谢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手持酒杯,高挺的身形垂下,杯口微微倾斜,与她手中酒杯碰了一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低垂游移的视线,轻轻哼笑了一声,“行,那就承你吉言。” “表、妹。” 玉昭透过断壁残垣,凝视着月光下的高大背影。 断壁残垣之中,冷肃的男人骑在战马之上,一身紫衣银甲,背后插着一把红樱银枪,红樱的穗子仿佛沾染了血的颜色,在风中时快时慢地飘荡着,泛着凛冽的寒光。 她认出了他。 那是她已故表哥王玉楼的好友。 谢家三郎,谢岐,谢飞蘅。 这场景像极了她见他的第一面。 那一日,他立于水榭亭下,抱臂远观湖面,与王玉楼有说有笑,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而她在假山偷偷望他。 时过境迁,他果真成了世人眼中闻风丧胆的将军,而她也嫁为人妇,如今成了寡妇。 她仍旧须得这样远远望着他的背影。 他从来不肯顺她的意,唤她别的称呼,只肯唤她一声表妹,用那种轻慢调笑的语气,像是存心的似的。 她以为他是随着表哥王玉楼一起叫的,殊不知从那时候起,有些不一样便注定开始发生了。 玉昭在黑夜里默默凝视着他。 关于谢岐,说起来她们不过分别了五年的时间。 但这五年在她现有有限的岁月里,好像也隔得太远了。 已经过去了五年。而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他大概早已不记得她了。
第3章 抓住 因为与表哥王玉楼是好友,谢岐时常来王家做客。 谢岐身份尊贵,每次来访之时,王青嘉和孙氏都极尽地主之谊,只为了能在谢老侯爷那里多得一分青眼。王汝芝、王宜兰也喜欢往他身边凑。 除了玉昭。 许是事极必反,谢岐对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态度淡淡的,反倒是对他从不假辞色的玉昭有兴趣,时常逗弄于她。 玉昭心有余悸,但对这位大佛无可奈何,只能息事宁人,默默忍下,下次躲得更远。 然而她躲得越远,下一次他便凑得越近。 他似乎总有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令她难以招架。 谢岐性格跋扈恶劣,总是以捉弄她为乐。 所以对于他后来离开长安,对她信誓旦旦说回来之后求娶她,玉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他奔赴去了战场,不久后,她便嫁给了一位寒门书生。 那人是舅舅的门生。 一个是打秋风的表姑娘,一个是家门清贫的书生,两人很相配。 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众人左思右想,也不过给她这桩婚约安上了一个才子佳人的美誉。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玉昭而言,虚名也罢,讥讽也好,至少比那飞上枝头的凤凰梦强。 之后的之后,她在长安城偶有听闻,谢岐在西境打了数不清的胜仗,成了威风赫赫的常胜将军,而她成为了一名长安城里最微不足道的新媳妇,默默在后宅里讨生活。 他辉煌而不凡的事迹,成为了后宅中女人们的谈资,而她成为了沉默的旁听者,从每一张津津乐道的嘴中捕捉着拼凑他传奇的一切。 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如今成为了高不可攀的遥远。 婚后三年,孟文英携全家离开长安,去往了千里迢迢的幽州老家,玉昭于是彻底与长安断了联系。 幽州城与长安相隔数远,她再也不必听到交口称赞的谢小侯爷的丰功伟绩,也不必再担心等他凯旋归来,会如何对待她。 谢岐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得不到手,被玉昭这样对待,或许还是平生第一次。 以玉昭与他相处半年的了解,此人性格乖戾、睚眦必报,自己如此拂了他的面子,待他日后回到长安,还不知要怎样报复回来。 这样远远地躲起来,也是好事。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江山动荡,天下彻底乱了起来。 昔日的长安城繁华不复,一朝风云突变成为了权力的战场。 人命在这里如草芥般任人收割,枭雄如雨后春笋纷纷涌起,人人都想逆天改命,想做那乱世中最后笑着的胜者。 士族在这一场浩劫中遭到了灭顶之灾,百年兴盛的世家大族随着炮火灰飞烟灭。 玉昭担心王家也会遭到战火的波及,可是如今她已嫁为他人妇,身在千里之外的幽州,有心却无能为力,只能日日祈福,盼望着王家能够在这一场浩劫中平安无事。 她以为与谢岐之间,也会随着这场乱世这样下去,此生不复相见。 玉昭透过断壁残垣,默默凝视着月光下谢岐的背影。 时隔五年,她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冷寂的月光倾洒在他高峻的周身,将他的背影衬托的更为孤寂,肃杀,仿佛只看一眼,就让人不自觉想要低下头去,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已经从青年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背后仿佛跟着无数厉鬼的魂魄和哀嚎的阴影,而他是驾驭它们的主宰,带着令人沉甸甸的、摧城拔寨的威压。 再次见到谢岐的第一眼,玉昭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他一定在这五年中杀了很多的人。 很多很多。 玉昭目光不移,玉面渐渐变得僵怔。 而秋胧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惨白着一张脸,也发怔地看着前方。 “小姐……那是……那是……” 高大冷峻的男人骑在战马之上,背后的红缨枪猎猎飞舞,红色的穗在清冷的月华下成为了唯一的一抹艳色,马蹄踏过地上的碎木瓦砾,瓦砾承担不了这样的雷霆重量,爆出碎裂的声音,瞬间化为了齑粉,每一声都不寒而栗地响在了玉昭的耳边。 似有所感一般,男人突然勒住缰绳,转过身来,视线漠漠地朝玉昭这里的方向一扫。 他的目光很淡,平淡地朝这里扫了过来,然而带给玉昭却是犹如一记重锤。 玉昭立即伸出手,迅速地拽住了秋胧。 她拽着秋胧,迅速沉下了身子,两个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玉昭死死捂住秋胧的嘴。 这一瞬间,她听到了来自于自己的心跳之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面色惨白,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偏偏一双耳朵却又变得异常敏锐,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一刻,她与他的距离不过毫厘。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 在那个繁华长安的 五年前,她曾经以为此生必不与他再见。 玉昭惊魂未定地闭着眼睛,在忐忑不安的心跳中无声地等待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下变得分外漫长。 终于,良久后,她听到外面的马蹄声重新动了起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3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