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饥寒交迫中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士兵搜山的声音,武煊迫不及待要出洞求救,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旻却一把按住他们,并脱下外袍裹上干草,捆扎紧实。 在扔出裹着外袍的干草前,元旻拔出佩剑,猛然低叱:“逃!” 箭雨霎时穿透干草,元旻已跃出洞口,旋身一剑割开三名弓箭手的咽喉,同时抢来弓箭扔向阿七和武煊,又是一剑挥向背后。所幸来的只有十多人,三人且战且退间已解决干净。 及至退到山下,身后呼喝越来越密,追兵已散开满坡,前方挡着一条狂飙的浊黄河流——伊河。 元旻瞥了一眼身穿临梁军服、却操一口流利昇阳官话的追兵,已然明白前因后果,纵身跳入伊河的滚滚浊流。 他们醒来,已是在荣国的英平郡镇安县。 英平郡公苻沣在伊河支流的白水救起他们,认出元旻腰间的比翼凤凰玦之后,拿出翊国递交的国书,向他们款款陈述了这半月来的变故。 先王元珙于半月前突发恶症崩逝,嫡子元旻下落不明,长子、六子身份各有尴尬,皆不能服众。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有世家大族推举王弟元琤暂代朝政,先王谥“昭”,后世称翊昭王。中宫冯姮尊为太后,人称“冯太后”或“昭后”,垂帘听政。 三十多岁的寡嫂“教导”四十多的王弟理政,看似荒谬,却已是多方势力角力之后,达成的最“其乐融融”的局面。 荣国与大翊的梁子结了两三百年,元琤刚一即位,却又是交好,又是递国书,最最昭然若揭的,就是派遣元旻到荣国为质。 苻沣讲到此处,稳重的脸上透出些恻隐。 英平郡公是个实诚的大好人,不仅好药好饭照应、替他们养好了身子,还派出最精锐的亲兵,一路护送他们到荣国王都灵昌。 从准王储到质子,也就一个月不到。 从云端跌下泥坑,元旻却淡然置之。 在兴庆宫时,他听学、练武、邦交、犒军、监国、定期向翊王请安;在质子府时,他研学、练武、抚琴、饮宴、定期向荣王请安。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直到一年后,他开始频频外出。 荣王苻治、翊王元琤派出的眼线,快将质子府渗透成筛子。阿七一介白身、无需应酬,虽比元旻矮小许多,却精通改妆易容,且对元旻十分熟悉,扮起元旻来,言行举止几可乱真。 从此,阿七成了元旻的替身、影子。
第2章 大翊来使 在这片名为蜃洲的大陆上,大小国家部落数以百计。有三大强国,大宛驰骋北方,蒙舍国隐于南方密林,而东部千里沃野、临海鱼米富地,尽归大翊。 大翊立国已有千余年,传闻其国民并非蜃洲本土所生,最初的最初,只有从东边渡海而来七千人。 古书记录,他们肋生双翼,可翱翔九天,人数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骠骁会武、能征善战,更擅巫祝灵咒。下船登陆后不足一年,莱东望海百族皆俯首称臣,世结姻亲。 该民族信仰神鸟凤凰与天空之神,被蜃洲原住民称为“羽民”,太祖元长愗与大祭司元湘共定国号为“翊”,定都昇阳。 天上星河转,浮世已千年。 披霜露、斩荆棘的首代国主祭司兄妹已驾云西去、传闻中翱翔九天的神鸟杳然无踪。 千年后的昇阳城北,宫墙遮天蔽日,护城河融融汤汤蜿蜒数十里,宫殿銮宇层层叠叠,覆压千亩。 而在昇阳东郊的阳华山,起地九百六十丈,两万一千三百三十三步台阶通天,台阶两侧渐次分立十三陪殿,拱卫着山巅隐入云端的国庙——凰羽寺。 也许真得到了天空之神的庇佑,大翊的国土从千年前的莱东弹丸之地,扩张至今,已东至望海,西至临梁,南至长流川,北至乌兰、玄阴山脉,成为第一强国。 昭王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兴之主,在位二十年,年号“征和”,文治武功皆十分了得。 先迎娶北宛公主冯姮为后,与北宛通商互市;然后灭长流川以南的滬国,得两千里膏腴之地。 最后派五姓之崔氏,在长流川南岸与蒙舍国交界的夔山、木城山脉筑起全长约七百里的防线,史称“南篱”。 这完美的疆域,却在翊国西南角落,伊河与长流川之间,蓥山山脉以西八百里、戎陵山脉西南、东北各六百里,斜斜圈出了一块污渍。 这块不大不小的污渍,便是荣国。 荣,本名“戎”,善养马、擅冶炼,铸造的盔甲刀兵在整个大陆无出其右,国土贫瘠、多荒漠与高山,民风悍勇。 荣国曾归顺于大翊,疆土合并、设州郡,却在三百年前又独立了出去。那以后与大翊的关系,更是降了叛、叛了降,并在这反复拉扯中,疆域越来越广,国力越来越强,胜仗越来越多。 多代翊王都曾在龙骨关陈兵数十万,想一举覆灭这反复无常的眼中钉,却因天险难攻、荣人悍勇,自家内部又不齐心,打着打着就陷入胶着,然后不了了之。 昭王灭滬国之后,马不停蹄在上阳郡广积粮草、加练精兵,想趁热打铁一举灭了荣国,却在大事将成时,被元琤来了个釜底抽薪。 荣王苻治喜不自胜,国力尚自空虚,塌天大祸消弭无形,转眼敌国变友邦,大翊来使又成了强邻上宾。 . 荣国永兴四年,苻治原配杨氏薨逝,同年,册封丞相高伯周之长女为后。 翊王元琤诚意颇足,遣来道贺的主使,竟是与先王一母所出的九王弟——襄候元璟。 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红绸铺地,礼乐声中,执雉伞、锦曲盖、紫方伞、香炉、拂尘、银灯的宫人络绎不绝,接引着十二抬的轿辇自正南的安门缓缓抬入。 王后高氏着六龙六凤冠、执雉羽织就的团扇遮面,霞红锦衣上满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中晕成一团团绚烂。 阿七百无聊赖,努力保持元旻平日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身上的礼服,荼白织缎上有金丝、孔雀羽线、银线满绣的流云、曲水、鸟羽,弥散着清雅的沉水香,轻嗅静心凝神。 阿七低头,轻轻摩挲衣袖上若有若无的暗纹流光,想象着礼服穿在元旻身上的样子。 身侧的武煊忽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往丹陛之上使了个眼色。 阿七如梦初醒,猛然抬头,高处的襄侯元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风度卓然。 吓得她一个寒噤,险些没站稳。 . 次日,质子府,起云楼。 花窗半开,夕阳将梧桐枝叶的疏影照进屋内,娇俏的欢笑越来越近,穿缃色襦裙的少女推门而入,轻快地扑入武煊怀中:“六哥”。 武煊忙将少女抱紧,忽然神色一正,低声轻斥:“还不拜见四殿下。” 阿七正要抬手制止,元璟站在门口,闲闲笑道:“六郎,阿灿为了来见你吃了不少苦头,带她去灵昌逛逛灯会吧。” 话是对武煊说的,却一瞬不瞬盯着阿七,笑容好似长在脸上的面具。 武灿犹自撒娇:“六哥,好久不见,阿七是不是又长好看了些?对啦,阿七怎么不在?阿七呢阿七呢?” 武煊头都大了,一边对沉默的两人赔笑,一边赶紧拖走聒噪的妹妹:“走看灯会去,哥带你逛街……” 兄妹二人笑闹着跑远了,元璟仍盯着阿七,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流似乎有所感知,也逐渐凝固。 就在阿七心虚得快绷不住时,元璟不紧不慢走到主位坐下:“跪下。” 阿七双腿一软,穿着元旻的衣袍就弯膝跪下。 元璟闲闲道:“阿旻在哪?” 阿七声如蚊蚋:“师父我……” 元璟冷哼:“易容术学成这样,也敢拿来糊弄为师。” 阿七跪在地上低着头,感觉快要窒息了,正编着措辞想狡辩,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愚侄既已好好回来,九叔何必在此吓唬阿七?” 阿七如遇大赦,偷偷瞟了一眼元璟,起身小跑着迎出门外。只见元旻唇角噙笑,穿一身玄色劲装,正风尘仆仆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对她说:“去更衣罢。” 又躬身行礼:“请九叔安。” 元璟怔了怔,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这个令他担忧数载的少年,摸了摸头顶、捏了捏胳膊,又轻抚脸颊:“高了,也壮了,长硬朗了,好啊,真好!” 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元旻脸上仍挂着纹丝不动的端雅微笑,款款道:“几年不见,九叔风采更盛了。” “臭小子,还是端着这副老成样子”,元璟笑骂,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冷哼斥责,“栎东的那些事,你早被人盯上了,简直不知死活!” . 之前,元璟率使团乘车从龙骨关入荣国,车辙碾出的狭道衰草满布,行行停停十余天,才出现可驷马并骖的宽阔官道,此时距册后嘉礼尚有月余。 他并不急于去灵昌觐见永兴王,反而向苻沣陈述狭道坎坷、人困马乏,想在英平郡休整几天。元璟喜欢游山玩水是列国出了名的,苻沣并不多作计较。 元璟一边佯作四处玩耍,一边派心腹先行潜去灵昌质子府与元旻接应,派出的人却似泥牛入海。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撞见了熟人。 那一日,栎东鹿鸣茶肆,元璟临白水而坐,波光潋滟,秋风送来画舫上沁人心脾的丝竹之声,恍惚是《白雪》,数月来的焦躁也平复了不少,遂合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雅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武煊关切地问:“此行可顺利?” 阿七淡淡回复:“还行。” 武煊忙追问:“可有所获?” “噤声”,阿七压低声音说,“回去再说。” 而后便是静默,门开了又关,极轻的脚步声远去。 元璟噤屏息凝神听了半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子浮浪的笑闹声,而后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喝止调笑,带着恭敬温声道:“在下昨夜梦到洛川水神赐我一枝芙蕖,原是应了你我重逢。仙子姐姐,可否赏光移步敝间,品茶听曲?” 阿七默了片刻,平淡而简练地吐出一个字:“滚!” 元璟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几年不见、阿七这狗脾气一点没变,一直侧耳倾听到接连的四声“噗通”落水。 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还有那群纨绔惊慌失措的交头接耳:“捞上来啊,小侯爷看上的人别想跑,快下去!” 元璟摇头,暗想该早点去灵昌了。 那几个人的水性他从不担忧,只是不知如此隐秘是为何事,等见了元旻需仔细问问。 起身刚要走,隔壁却又有人坐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之声,随后有人禀报:“侯爷,那几人只在此坐了坐,并未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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