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男孩怒了、要他下跪,他犟着不肯屈膝,于是男孩发了怒,两只手铁钳似的摁住他肩膀往下压,同时踹他膝弯。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时,一根长鞭破空而来,抽在邻家男孩背上,卷着他向外翻了几个滚。 阿狈转过头,只见身侧站着三匹很高的马、马背上各坐着一个人。阳光从他们身后照射来,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觉得说不出的高大伟岸。 领头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是瓯托这边的款式,阿狈曾在单于的帐篷里见过,是他们说的“中原贵客”穿的,叫貂裘。 领头男子跃下马的动作又潇洒又利索,比部落里骑术最好的巴图鲁还好看。 身后两个男人也纷纷跳下马,左边的敛眉垂目神色沉稳,右边的叼了根狗尾巴草、唇角噙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右边那个走到他身边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无端对这三人生出好感:“阿狈。” 左边那个转头看向领头男子,沉声说:“狼生子或欠一足二足者,为狈。是他?” “他家的男孩子都是剑眉星目的,鼻子也像,瞧着正是他”,领头男子笑了,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平对视,“好孩子,你额吉呢?” 领头男子戴着精致的银白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紧抿双唇时很是冷清淡漠,笑起来却十分温和,像融化乌兰山积雪的柔软春风。 阿狈最喜欢他,于是领着他进了帐篷。 过了会儿,阿狈听到帐篷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将门帘掀开一条缝,只见额吉双膝着地、跪在那男子面前,双手掩面哭泣。 阿狈冲进帐篷,气势汹汹地说:“不准欺负我额吉!” 领头男子笑吟吟看着他:“哟,小男子汉,是要挑战我么?” 阿狈想起他利索的身手,有些发怵却没有后退,仰起头定定注视着他。 . 那天之后,那三个男子挨着他家搭了个帐篷,他满心希望他们中能有个人娶了额吉,成为他的阿瓦。 领头的男子告诉他,他们都有妻子,但是都可以做他的师父。 阿瓦不能保护他们母子一辈子,师父却可以教他功夫,帮他成为草原上第一巴图鲁,自己保护自己。 那以后,他叫领头的男人“大师父”,叫稳重的男人“二师父”,吊儿郎当的男人“三师父”。 大师父说,中原文字里,“狈”不是什么好字眼,另给他取名“狸儿”。 大师父又说,狸是中原的一种兽,虽个头小、没多大力量,却又聪明又敏捷、十分善于狩猎,一队训练有素的狸可以打败最强的头狼。 狸儿也要让自己成为最厉害的狸。 那时,大师父还送了他两句话“狸虽一尺躯,猛气制十里。” 三个师父教了他一些摔跤的技巧,他们称作“巧劲”,又初初教了他些射箭和用刀的要诀。临走时还送了他一把小弓、一把错金小刀、一匣子长刀,让他必须每天练习射箭和舞刀。 末了,大师父还送给他一包药丸,闻起来有淡淡的草木香。 大师父让他记得,每晚睡前取一丸溶到水中服下。 三个师父在瓯托住了半个月就走了,走之前跟他说,明年还会来看他。 狸儿牢牢记着他们的话,每天抱石头蹲马步,一直蹲到手抱不住石头为止;每晚取一丸药融到水中喝下;还有每天舞动长刀练习劈砍;将木枝削成箭、在枯树上用软石画个圈练习射箭。 一天又一天,狸儿跑起来逐渐脸不红气不喘了,个子拔高了些、四肢逐日健壮,力气也越来越大,跟那些块头比他大、年长他两三岁的孩子也能打成平手。 他的刀法,从一开始刀都拿不动到可以堪堪举起、再到现在能舞得虎虎生风。 他的射箭,从一开始箭会在半路上掉落到可以堪堪射中树干、再到现在基本能射进圈儿里。 三位师父却没有再出现。 . 听额吉说,翻过乌兰山一直往东边走,有拿砖头砌起来的、很长的高墙,草原上最高的马匹、最勇武的巴图鲁都不能骑马越过,中原人管那高墙叫“边墙”。 额吉又说,中原人管边墙北边的这块草原和沙漠叫大宛,而在边墙的南边有个很强大的中原国家,叫翊。 翊国不但有比这里更肥美的牧场,还有很多高山河流、平原沃野,那里大部分人可以每天吃三顿饱饭,翊国汗王的宫殿比整个柘枝城都大。 额吉还说,很久以前,大宛和翊国的汗王经常打仗,死伤无数。但是二十年多年前,柘枝城出了个很聪明的汗王,把亲妹妹嫁给了翊国的汗王,两个国家不再打仗,开始交换东西。翊国用盐和粮食来换我们的马匹、牛羊和铁矿石。 但是去年又开始打仗了,因为柘枝城那个聪明的汗王去世了,他的哥哥成了新的王,多次发兵毁坏边墙、攻打翊国,却每次都打不过。 额吉想了想又说,前几天新汗王又开始招募勇士,可能又要打仗了…… 狸儿以前从来不知,额吉懂那么多。 自从三个师父来了又走,额吉的话就越来越多。 狸儿很想他们。 气候逐渐变冷,天空下起了细雪,一天又一天,雪越下越大。单于又给他送来过冬的食物、炭火和皮料。单于走后,额吉对狸儿说,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这些年单于照顾他们,全是哥哥暗中嘱托的。 狸儿不太相信,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怎么三位师傅一来,哥哥就冒出来了? 于是他问额吉,哥哥在哪里。 额吉说,哥哥在翊国当质子。 狸儿又问,质子是什么? 额吉说,质子就是人质,如果大宛对翊国开战,哥哥就会被翊国的汗王杀掉。 没多久,额吉说新汗王又在跟翊国打仗,狸儿想到师父也在中原,很担心他们也被卷入战火。想了很久,又想起,可能哥哥也被杀掉了,他失去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亲人,不痛不痒。 十月底的一个清晨,罕见的晴天,狸儿迎着初升的太阳,正抱着一块大石头蹲马步。 跟上次何等相似,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过来,照得他们三人有无法言喻的高大伟岸。 “狸儿,你今天满十六,这是师父送你的生辰礼。” 大师父带来的礼物令他狂喜。 那是一匹体型秀丽、肩长尻宽、蹄广而薄、鬃鬣毛多的栗色小马,正是草原上耐力最好、性情最温顺的名种乌审马。 听单于说,至少两百头羊才能换一匹次等的乌审马,而眼前这匹,像是他们说的、价值一千头公羊的纯种上品。 大师父告诉他,腿部力量弱没关系,只要骑上好马,可以跑得比风还快。 教会了他骑马,三位师父带着他一路往东,那是他头次感受到一马平川。 瓯托的天空很高,疾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脸上、灌进衣领和袖口,冷得他直哆嗦,却从胸臆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他忍不住放声大喊…… 大师父跑在前面,二、三师父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在他放声大喊时,大师父转过头,含笑扬声道:“我的狸儿是天生的巴图鲁!以后要作汗王手底最忠诚最强大的将军!” 此时此刻,他不想当什么大将军,只想就这样追随在大师父身后,永永远远、天长地久地跑下去。 一行四人,跑了两天一夜,又摸黑翻过乌兰山,终于在清晨时抵达了目的地。 晨晖映照下,正是额吉口中说的,高约两三丈、延绵数千里的高墙——边墙,而边墙之下的场景令他触目惊心。 无数鲜红尸骸互相支撑着倒在边墙之下,被寒冷的冰霜冻在一起、叠了一层又一层。天气太冷、连血都凝住了,未化的积雪覆盖在尸身上,像一床布满窟窿的巨幅裹尸布。 狸儿目眩良久,双膝发软,当时就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三师父扶着他,其他两位师父一言不发,平静地等他吐完了,二师父才递给他一方丝帕。 他抓过来揩了揩唇角和下颌的秽物,又恐惧又愤怒,双目猩红转过去问:“是谁?” 大师父唇角弯起一丝笑,温声说:“不如自己去看看?” 狸儿双腿发着抖,膝盖也很软,于是三师父贴心地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向边墙之下。 走近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些尸骸,全都没有头颅。 狸儿感觉头晕得更厉害,却强撑着继续往东边走,想数清一共有多少具无头尸骸,走了近五里路后终于放弃。太多了……已经数到七千多,前面的尸骸依然望不到头。 他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一杆插在尸骸缝中的红色旌旗,已被冰霜冻得不再翻卷,舒展开来,上面画着一个圈,圈的正中写着一个字。 那个字是为数不多的、他认识的中原文字中的一个——翊。 风中隐隐传来大师父和二师父的交谈声。 “头次见这么多死人还没晕,比我强。” “我选中的苗子,差不了。” 半个月后,狸儿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向额吉告别。 他将随三位师父去中原,去战场学习领兵打仗。 大师父说,草原上最强的巴图鲁,不但要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更要学习中原的兵法,要率领军队能征善战。 他要当大宛第一巴图鲁,将所有曾瞧不起他们、欺凌他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那天,他知道了自己的本名——卓力格图。 那天,师父替他取了个好听的中原名字——冯栩。 崭新的战马、崭新的战甲、崭新的弓箭和长刀、崭新的人生。
第234章 半死桐(上) 怜云蹲在溪水边,将皂角搓出些白沫子,涂抹在脏处,右臂举得酸软,沉重的木槌,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褐衣上。 水花四溅,如碎玉飞琼,溅到脸上带来些清凉的惬意。 四下无人,她脱下不太合脚的布鞋,打了三五个补丁的棉布袜,挽起裤脚,试探着踩到浅水底的大石头上,撑住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白云映在缥碧的溪水中,淙淙流淌的水冲刷着腿脚,温柔又清爽,浸在溪水中的小腿纤长、骨肉匀停,双足小巧而莹白、十趾圆润如珠。 娘说,滬国有些男人最爱把玩女人的小脚,而她,生了一对令人痴迷的玉足。 怜云低下头,看向水中倒影,巴掌大的鹅蛋脸白皙细腻,远山长眉、杏眸如含秋水,鼻子小巧挺翘,樱唇红如涂丹,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微风吹过,一绺乌发散落下来,衬得她小小年纪已有些娇媚。 娘说,她天生的好容貌和好身段,再大些,怕是要艳压花魁娘子。 浣衣大半月,原本在环采阁养得纤滑的青葱玉指已长出薄茧,指节也有些粗大,该好好保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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