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因哼了声。 刚刚还说“这么巧”,现在又说“等了等”。 齐蛮这个人总是真假掺着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就像从前他许诺,等他回到建康,会娶她,好让她永远做肆意快活的小娘子。 可后来他又问,崔家肯把两个女儿嫁给一个郎君吗? 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亲自来,崔家也不可能让两个女儿给他做妻妾! 所以崔兰因把祖母的话听进去了。 若不能找到个喜欢的,为何不嫁个最好的? 如此说来,即便长公子有什么企图,那她也并不单纯,这桩婚事各取所需罢了。 崔兰因小脸严肃。 “不信?我从前答应过你的事可是永远作数,不管你嫁没嫁过,你要想回头,永远都来得及,本人一诺,重于泰山!”齐蛮也微蹙起眉,显得那张俊脸正气凛凛。 崔兰因侧眼瞟向已经装扮得人模人样的齐蛮,心中微动。 在颠沛流离的那十年间,他们都见识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从前患难与共的情谊总不会是假的。 崔兰因才在心底暗暗感动了一阵,耳边又听齐蛮开口道:“谁知那姓萧的到底是什么眼光,就连芙宁都不曾讨到一分好,更何况是你呢!要我说,他八成是块臭石头,你还是趁早死了心,早做打算,免得日后被人牵着鼻子走,知道吗?” 崔芙宁是兰因的姐姐,但也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而是在她走丢后,父亲为安抚母亲痛失爱女后几欲崩溃的精神,从族内过继来的。 崔母呕心沥血花了十数年把崔芙宁教得如珠如玉,乃是建康城最有才貌的女郎。 从前家中有贵客来,出来表现崔女端庄有教养的活都是阿姐的。 由此可见在崔母心中,她虽是亲生的,也比不上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 齐蛮这一比较固然也很有说服力,但崔兰因心中那一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她走过去,往齐蛮脚背上狠狠一跺,不服气道: “你怎知我就不能撬开这石头?!”
第2章 齐蛮出门时脚还没好利索,一整张脸阴着。 其他随从见之都深埋下头,唯恐受池鱼之殃,唯有一样貌清秀的小郎瞧见,大惊失色地迎上来,“殿下怎么伤了?” 齐蛮轻轻推开他,没好气道:“崔兰因八成吃了爆竹,我好言提醒,她反恩将仇报!” 这随从与齐蛮、崔兰因认识已久,对他们之间的事,那是门儿清,不好明着说,只能道: “盈盈……不是,萧夫人她的脾气一向如此,殿下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她计较?” “你叫她什么?”齐蛮皱起眉头。 “……萧夫人?” “难听!”齐蛮一甩袖子,坡着脚走了。 / 听完崔兰因小鸟喳喳般痛快地一吐为快,崔老夫人笑得眉目慈祥。 “怎么这么大的气,萧家小郎君没有陪你归宁,还是气着了?” 崔兰因摇摇头。 萧临是个陌生人,她气他什么呢? “那就是二皇子说的话不中听?” 崔兰因从鼻子里哼了声,没有开腔。 崔老夫人笑道:“这二殿下虽然话难听了些,但是本意还是替你委屈的,只是萧家如今势大,别说崔家,就连谢家在他们面前都要受些委屈。” “祖母,你难道不觉难过吗?” 崔兰因读过史书,当年的谢家如日中天,是真正的顶级门阀,不过三代,却不如往昔风光。 崔老夫人摇摇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昔日绛水一战固然让谢家权柄煊赫,压过群雄,但谢家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光鲜的表面下早已伤痕累累、不堪重负。”① “家族强盛后,我与兄长一直风平浪静地长大,纵然优秀却不够强大。” 崔兰因从未听过这些,尤其那句“纵然优秀却不够强大”。 她以为优秀的人必然是强大的人,可祖母这番话却仿佛在说,优秀并不代表强大。 “到你父亲这一代,我更没有远大的目标,要将他培养成能够一足撼动八方的豪杰,至此势弱也是难免的。” 崔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听明白了吗?” 崔兰因脸上还有些迷茫。 “那我换种说法,你是希望过安稳平和的一生,还是坎坷凶险的一生?” “那自然是安稳的。” 这个崔兰因很快就能给出答案。 “那你也学过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一安乐便会懒惰,走向灭亡就是难免的事,我们不能既贪安乐又图强势。”② 崔兰因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反复回味。 崔老夫人便又开口: “所以萧家能有如今的强盛,你也不必羡慕,兴衰都是必然的,我们就像是同一个葫芦瓢,按下这头翘起那头,总要分个高低。若无个落差,天地间就不会有流动的水,只会死气沉沉一片。” 崔老夫人的豁达让崔兰因心中那点困惑油然而解,但她又生出另一番疑惑。 “如若像是祖母所言,那萧家如此兴盛,便是经历过磨砺,那会是什么事?” 据她所知,在绛水一战之后,外敌侵扰不再是威胁,内部虽然几经变动也没有爆发过大的战争,萧家是怎么站上巅峰的,她一点也没有瞧明白。 崔老夫人让崔兰因坐在自个身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十二年前,谢氏提议在盈水上流蓄水建坝,其用意在于防守下边的狩阳城,狩阳于淮河之侧的平原上,是兵家必争 之重地。” “当时萧家也负责督建其中一段,也是时运不好,遇上天灾人祸,大坝未成先毁,若是决堤,水冲的方向恰好是环绕万顷良田的沛城,此事一出,先帝震怒,下令处死涉事之人,牵扯出萧家在朝的就有五六位,这还是在谢家努力相保之下,萧家元气大伤是不可避免。” 崔兰因眨着眼,更加困惑。 “有人建议派军来堵住缺口,有人急忙要去疏散沛城百姓,可人力怎能敌过决堤的大水,沛城以及附近村镇近几十万的百姓又怎么跑得过汹涌的洪水?” 崔老夫人说起几十年前的事也毫无障碍,仿佛往事还历历在目,就如画卷一一展露在她面前。 决堤便会生灵涂炭,会带来数不尽的灾难,这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够解恨的事,兴许会有家族因此彻底覆灭。 “是萧临率先站出来,指着盈水西侧的山说了两个字,炸山。” 崔兰因奇怪问:“用炸药毁山改水道的事并不罕见,那么多官员难道还不如个十岁的孩子会想?”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不敢说。洪水东引,沛城之围虽解,但是离安就要陷入水深火热,离安县虽不如沛城大,但也有上百户人,为名声为政绩,他们不敢出此谋划,借小儿之口,再让不熟知周边城镇的上官决定,他们炸掉了盈水西山。” “几千人换取几十万人加上万顷秋收在即的良田,皇帝龙心大悦,重重嘉奖了萧临与萧家。” “萧家趁机谈起萧临的出生就是不凡,天边霞光普照,窗边仙鹤高吟,更神奇的是他手握白玉而诞,后来他字神玉便是由此而来。” “不管是真是假,言论流入民间,都说他乃真神降世,解救生民于苦难,自发为他建立生祠,香火供奉不断,你也曾在盈水边上生活,可有见过潇祠?” 崔兰因陷入沉思,直到崔老夫人问第二遍,她才将将醒过神,回道:“……自是见过,我饿极了还去偷过几次供果,那些祠堂高檐巨柱,相当雄伟,原来是他的祠啊。” 崔老夫人爱怜地摸着崔兰因的头,“萧家由衰转兴,萧临便是其中关键,但从此他只能在上面,不能下来。” “那岂不是会很辛苦?”崔兰因下意识道。 “这是自然,凡事都有代价。” 崔老夫人又言归正传,安慰她道: “萧临一向循规守矩,对你也定能做到敬爱,万不要听旁人的闲话,不要怕他,你不欠他什么。” 崔兰因道:“嗯,我不怕他,我还要拿下他!”她一捏小拳头,把崔老夫人都逗笑了。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女。不过,你打算怎么拿下他?” 老夫人一下问到点子上。 崔兰因虽然长于市井,对男子的接触也最多是拉拉小手的关系,哪有什么妙招对付萧大公子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 崔兰因答不出个所以。 崔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意味深长道:“祖母再点你一句,你对人再好,都不如对人有用。”③ 有用? 祖母这一句点拨也跟没有点拨一样。 她能对萧临有什么用? 萧家什么没有,若是他都没有的,还能指望她有? 崔兰因坐上回萧府的犊车,还在想祖母的话。 陈媪在她耳边嘀咕道:“大娘子说,郎君眼下正在长公子手下做事,长公子把他们折腾得不轻,郎君眼下的乌青足有眼大了!” 不仅如此,崔大郎君的夫人也拉着陈媪抱怨,言里言外都是长公子压根是把大郎君当牲口用,她都快一个月没有和郎君清醒地打过照面了,与守活寡无异。 “这样严重?” 话虽如此说,崔兰因灵机一动又笑道:“既然兄长和夫君在一起忙事,还如此辛苦,那我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 崔兰因笑得别有用心,陈媪肝胆直颤,她警惕提醒道:“娘子,萧家有门禁时间,可不能耽搁回府啊!” “萧临他天天半夜三更才回来,怎么他就没有门禁了?” 陈媪一时哑口。 这世上有些规矩就是向来只管女郎不管郎君。 崔兰因挑开车帘往外瞅了瞅,正好车队走入繁忙的街道,犊车也降下速度。 “傅母,你见机行事替我掩护一二,我晚些再与萧临一块回来。” 陈媪反应不够快,没有捞住那手脚灵活的小娘子。 后车门一开,带着帷帽的崔兰因就轻巧跃了下去。 随行的人都被这动静惊动,不由投来疑惑的视线。 才探出头来的陈媪只能把震惊化为尴尬一笑,“夫人、夫人想吃樱桃煎,那是给夫人买樱桃煎的婢女,就是性子急,毛毛躁躁的……” 何止毛躁,更是胆大包天! / “何人?” 立在灯台旁、正捧书册翻看的萧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从再重复一遍。 他抬眼去看窗外的天色,夕阳已坠,黑夜像一只贪婪的大妖,一口一口咬掉了残余的光明。 时候已不早了。 他脸色未见变化,只是搁下书册,平静道:“让她去……” 话音还未落尽,谁知崔兰因人就在门外,压根不等他安排就大大方方进来,口里还喊道:“夫君怎么办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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