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先看了眼低垂脑袋不敢与他对视的随从,再扫了眼左右。 已呆住的众人才犹如被吹了口仙气,重新复苏活转。 收杯子的、抱卷宗的,大家都很忙,可手底下八百个动作却始终没有忙完。 一点也没有让出地盘的眼力见。 萧临看穿他们看热闹的心思,自桌后走出来,对着崔兰因轻声道:“随我来。” 穿过蜿蜒回廊,是一间收拾齐整的屋。 崔兰因放眼去看。 正对面摆着带有凭几的三围榻,左手墙边有立顶横梁的梨木格架,摆满竹简与帛书,右手边有隔扇门,透过薄纱隐约能看见床榻的轮廓。 此处应有尽有,像是萧临长期休息的地方。 料想若不是大婚,他兴许都用不着回萧府,直接歇在这间屋倒也省事许多。 萧临放任崔兰因跟寻事的小狗一样东张西望,待她看够,才开口询问:“何事来此?” 崔兰因迎上萧临润泽温雅的目光,还分神仔细观察他的眼下,居然没有半点乌青。 这样折腾别人,他倒还精神焕发不见疲倦? 莫不是偷偷敷粉了! 若非两人尚不熟悉,崔兰因不好凑近去研究,不然她非要去摸一摸。 “我今日回崔家……” 崔兰因欲言又止,缓慢侧过身,手指抚摸几上万年青的叶片,浓睫缓扇,勾出为难与纠结的神色。 聪明人总以为自己洞察人心,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隐藏的真相。 可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过去…… 时间长到,崔兰因觉得自己再不说下一句,萧临也有耐心等到天长地久。 她深深吸了口气,扭头重新开口道:“听我嫂嫂说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兄长的面了……” 萧临这会接上她的话,问:“你是来给崔主事提假的?” 崔兰因睁大眼睛,嗓音清脆道:“当然不是!” 萧临两瓣唇又粘住了,只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崔兰因,仿佛他天生就是最好的聆听者。 见鬼了!他这个人怎么这样! 但是都点着了火不能不扇风,崔兰因只好独自在戏台上把戏唱下去。 “嫂嫂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又体谅兄长是为国事繁忙,只能自己暗暗思念,兰因见状便想起了夫君也是如此繁忙,只可惜兰因不能为夫君分忧,便买了截饼④想送给夫君。” 崔兰因空空如也的双手实在很没有说服力,不过她胜在有张能说会道的嘴。 “不过夫君实在太忙碌了,一直不曾出来,兰因在外面等到肚中空空,饥肠辘辘,只能把截饼都吃了。” 萧临眉微扬,轻“嗯”了声。 空手套白狼?
第3章 饼呢? 那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存在。 崔兰因理不直气也壮地杵在他面前。 作为萧氏的长公子,还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但想到对方是自己的新妇,便也只能从鼻腔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 崔兰因就是被他那个上扬的音吸 引,微歪着脑袋,仰脸迎他,兴致勃勃睁大眼睛盯着,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萧临这时才留意到崔兰因的眼睛亮得像蹲在暗处等着打猎的猫儿一样。 谢玧就曾在他面前频频夸这位崔家女郎的长相,说她颜如春花绽放,神似晨霞明媚,肤光胜雪,娇美无比,颇像他们谢家的女郎。 虽听起来像是大言不惭。 但萧临不能否认好友之言。 谢家人的确都生得一副好容颜,当年他曾祖父也留下一言,说自己在谢家三郎身边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① 不过世人还是把谢萧两家认为是伯仲之间。 但无论怎么说,那都只是皮囊而已,萧临也未曾想过要跟谢玧争个高低优劣,就像他也不在意崔兰因长得是美是丑。 只是常有人道,有些漂亮的女郎会倚姣作媚②,这就好比有才华的郎君偶尔也会故作清高。 所以看着崔兰因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萧临便也宽容地忽略掉她那错漏百出的托辞,说道: “无妨,若你还饿的话,我让人给你拿点别的吃。” 崔兰因摆摆手,客气道:“那倒不用,我已经饱了。” 萧临也不多劝,遂道:“那我找人送你回去。” 崔兰因打开双臂,像只展翅欲飞的大红鸟拦在萧临身前,这才可怜巴巴道出原委。 “可现在已过了门禁时间,我回去岂不是要受阿家责问,不然还是留我和夫君一块回去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崔兰因才努力压下嗓音里的轻快。 关系不亲多是陪伴不够,没有机会她也能自己找机会。 可萧临往后拉开半步,平静道:“就算你与我一块回去,也是要受责问。” 崔兰因没想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遂问:“为何?” 萧临谅她初来咋到还不懂萧家的规矩,认真解释道:“我为公务耽误时间情有可原,你为私事不守规矩,无可辩驳。” 崔兰因惯会拉人下水的把戏,腹稿都不带打,马上道:“可我们是夫妻呀,一人做事两人同担,夫君难道也甘心受罚?” 萧临还从没往这新鲜的角度想过,沉思片刻,终于点头,温声道:“你说的也对,你之过,我也有责,等我回去时再请母亲责罚。” “……” 崔兰因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圆眼,而后是吃惊地张开嘴,最后才猛吸了口气,把自己的脸蛋都气鼓了。 叫什么萧神玉,干脆叫萧石头吧! 这招苦肉计显然对石头是没用的。 崔兰因见风使舵,立刻道:“夫君千万别这般说,若因我连累夫君受罚,岂不是万分愧疚百般苦恼,届时食无味寝不安,身体焉能长久!——” 她转过身,大义凛然跨出几步,“也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道我在外面贪玩,夫君是一点也不……” 崔兰因一直口齿伶俐,这会骤然哑声倒让萧临觉察奇怪,然他还没看出端倪,崔兰因就唰唰唰连退好几步,直接撞进他怀里。 动作之大,她鬓角那支钗直接把下面坠着的金珠一个飞甩砸他脸颊上,“啪”得声。 痛倒是说不上痛,但是萧临从没有被女子之物堂而皇之拍在脸上,他定了定神,看向近在眼皮底下的崔兰因。 崔兰因的身形不算矮小,但是一蜷进他怀中莫名就小了一圈,仿佛可以能被他完全笼罩。 女郎的体温、幽香就好像被轻风吹过来的春雾,密密匝匝环绕,让人难以忽略。 更何况两人跟两个葫芦瓢一样,一些地方难免不合时宜地贴着。 即便眼睛看不到,但身体自会感受。 无论是弧度还是软度或是温度都在那瞬间刻印在萧临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萧临头皮发麻,当即后退一步,崔兰因却“不甘示弱”紧跟他一步。 两人的身体依然贴得严丝合缝。 喉结难耐翻滚,萧临正要出声提醒,崔兰因终于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惊恐道:“蛇……有蛇!” 在崔兰因的面前盘踞着一条小蛇,那蛇通体碧绿,三角头,还有两只红色的竖瞳,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她听人说过,蛇能辨移动之物,攻击迅猛,所以才不敢撒腿乱跑,又恨后边是块石头,怎么不知道往后多避避! 萧临抬手支住崔兰因的肩膀,目光往前。 一条周身覆满绿鳞的小蛇昂首盘立在香炉边,有节奏地吐出红色的信子。 看似是在威慑,实则不过是努力分辨环境里多出来的陌生气味。 “别乱动,这是我养的蛇。” 崔兰因果真一动不动,直到萧临从她身后走开,她才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看蛇也在看他。 “你养的?……那这蛇有毒吗?” “不会致人死。”萧临说话的时候,小蛇就优雅地摆动着身体游了过来,乖得像只一“嘬嘬”就来的狗。 萧临半蹲下身,伸出两根指头搭在地上,小绿蛇果真就沿着他的手钻进他的袖筒,消失不见。 崔兰因看得目瞪口呆,也紧跟着上前一步,原地蹲下,很新奇地打量萧临。 长公子这等世族不该都是神姿高彻的姿态,怀瑾握瑜的品格,雅质不俗的爱好? 豢养鹅、雀鸟、丹鹤都是高雅的象征,谁像他居然养蛇! 这等阴森冰冷无情的爬行毒物,要是爬她手上,她会把它甩到千里之外的盈水去! 萧临收好蛇,崔兰因眼睛还忍不住瞄向萧临的袖口,又怕又奇,“你就不怕它忽然咬你一口?” 萧临站起身,略抬起手腕,隔着袖子轻点了几下,“万物皆有灵,我待它好,它岂可伤我?” 崔兰因又随他站起,感慨道:“那这蛇可比主人灵。” 萧临看向崔兰因,“何意?” 崔兰因叹了口气,道:“我冒受罚来探望夫君,不是对夫君好吗?可夫君却铁面无私要送我去受责罚,难道不是伤我么?” 萧临道:“我可以同你一起受罚。” 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地承情,即便这女郎在胡诌乱语。 谁要和他一起受罚了? 崔兰因牙都咬紧了。 萧临不解风情的程度令人发指! “且罢,我不想给夫君惹麻烦……”崔兰因忍气吞声说完,又咬牙切齿道:“不过夫君能在回家的时候,给我带一份桂花蒸蜜藕吗?” 好不容易来一趟,崔兰因岂能一无所获。 蜜藕? 萧临正要说府上厨子会做,崔兰因已脆生生抢先开口,“我就想吃青溪南巷走贩挑着柳木桶挂着灰底黑字小旗卖的,他家的蒸蜜藕香甜软糯,和别的厨子做的味道不一样!” 堵住萧临的话后,她还真诚无比地眨着大眼睛,娇娇地加上五个字,“夫君,可以吗?” 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仿佛只要再听到一个“不”字她就能马上湿了眼眶,哭给他瞧。 若崔兰因真的在这哭起来,他又不会哄人,还不知还要耗费多少时间。 萧临权衡利弊,考虑须臾,出声道:“好。” 崔兰因这才“满意”,挥手与他作别。 / 许是今日崔兰因上门,下值后出门的这一路,都能听见结伴而行的官员在议论。 “其实少司空娶崔家女着实是委屈了,那崔家除了崔老夫人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③ “所以才说,得亏是对方是萧神玉,那婚约又没有实证也没有信物,且过去那么多年又死无对证的……” 萧崔两家联姻一度成为建康茶余饭后的谈资,萧家高门显赫,从前往后筛选,都能找出十几名适合的女郎,完全没有必要接受崔家的二娘子,对方明显是趁火打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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