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因在一众建康女郎里,的确算得上个子高挑,而萧姑母生得矮小,足足比崔兰因矮了大半个头。 “你、你——”萧姑母被她三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怒火中烧。 这个崔氏女!好狂妄!好无礼! 她此生除了那个白眼狼前夫,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受过这么重的辱。 “夫人!夫人!” 妇人抚着胸口进气多出气少,哼哧哼哧大口吸气,胸腔剧烈起伏,旁边忠心的仆妇左右搀扶,被她带着一一同连连后退,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头上的树冠又簌簌晃动两下,一道黑影忽然垂直砸下,好恰不巧好打在萧姑母头上,一汩鲜红的血顺着她的额头蜿蜒流下。 “血!出血了!夫人!”仆妇尖叫。 萧姑母捂着脸惊惶失措,慌喊:“血,我的脸,我的血……” 眼皮一翻,竟就这般昏阙过去。 “你胆敢藏匿凶器设置陷阱谋害长辈!崔氏!你好大的胆子!”萧姑母带来的仆妇气得不轻,手指冲着崔兰因指指戳戳,恨不得用眼神瞪死她。 “你、你就等着有人来收拾你吧!” 崔兰因何其无辜。 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机关鸟可不是她藏的,两日前她就把它送给了萧临。 至于这鸟怎么飞到树上又砸中萧姑母,她是一概不知啊! / “那位萧氏出嫁前是萧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十几年前萧家式微,她夫婿收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宠妾灭妻,萧氏为保家族颜面,一直容忍,直到萧家东山再起,她才由老太公做主,休夫回家。” “所以老太公、老夫人都很心疼她,萧家上下也都敬重她。” 崔兰因晃着脚在床上拼凑那只损坏的机关鸟,陈媪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娘子,这次萧家肯让这位萧娘子来指导您,也是诚心诚意想要您好的,可这把人砸晕了……事情就大了!”陈媪痛心疾首,一一掰开分析,好叫崔兰因明白现在事态紧急,危在旦夕,可不能再散漫悠闲,不当回事。 崔兰因把脚一并,歪头看着陈媪,“旁人乱说也就罢了,傅母你是母亲给我的人,那天也是睁着眼睛看了个清楚,这只机关鸟——”崔兰因举起机关鸟,“是、自、己、掉、下、来、的!” 陈媪愁眉苦脸“哎呦”了声,坐在床边脚踏上,苦口婆心,“娘子啊,奴看见了有什么用呢,她们不会信我们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我往自己头上砸一下,赔给她,算我自己倒霉?” 陈媪眼皮狠狠一跳,握住机关鸟的尖嘴,“娘子当心!为一老妇弄伤自己的脸,得不偿失!” 陈媪再怎么说,可心里还是明白,萧氏再怎么要紧,也比不上崔兰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啊! 她是万万舍不得崔兰因伤害自己。 “都怪这只鸟,也不知怎么就飞到树上,害娘子有口难辩!”陈媪又把过错转到机关鸟上。 可惜机关鸟有口不识言,无法为己辩驳。 “不管如何,这鸟我给了长公子,他就有责任!”崔兰因表面笑得甜,暗地里却磨着后牙槽。 陈媪吃惊:“您……要找长公子告状?” “这怎么能叫告状,责任在谁总要理个清楚把?” 崔兰因才不吃哑巴亏。 但崔兰因还没找上门,当日傍晚萧临就主动过来了。 崔兰因两手叉腰准备开战,萧临眉目温和,主动道歉: “机关鸟是我留在树下的,兴许被野猫带上了树,又不小心掉了下来,伤了姑母,此中缘由我已经向母亲和姑母解释,与你无关。” 难怪雷声大雨点小,那些嚣张的仆妇端着一张要撕了她的面孔急吼吼走,却任由她逍遥自在大半天,半点事也没有。 原来是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长公子没有隐瞒过错,把自己从这场“意外”中摘出去。 而萧姑母再怎么受宠,萧家也犯不着为一次意外责罚长公子。 崔兰因悻悻放下双手,“哦”了声。 她还以为至少要和萧临辩驳几回,才能把这冤案理清楚,谁曾想居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 君子之腹了! 萧临主动认错。 这种感觉很微妙,很复杂。 就像小土丘直面巍峨高山,高低立显。 萧临缓了口气,又道:“所以姑母受伤不便来教你,这些时日我早中晚都会过来指点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我。” 崔兰因愣,重复道:“……早中晚?” 萧临点头,详细解释:“早上寅初时、中午午正时、晚上戌正时。” 早上出门前,中午吃饭时,晚上下值后就是他能为崔兰因挤出来的时间,如此也是他能够想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崔兰因眨了眨眼,居然还有此等好事? 她笑盈盈问:“意思是,夫君早中晚都要来看我咯?” 女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着一些不会发生的事。 萧临顿了下,“你可以当是这么一回事。”
第6章 景澄、景澜两人手里各捧了几十本册子,一股脑垒到旁边隔间书案上。 崔兰因伸头张望,“那些是什么?” 景澄站出来,十分骄傲地挺胸道:“回夫人的话,这都是建康城里有名有望的世族家谱。” 不但有师承、姻亲、故友等关系,重要人物还配有插画,这可是萧家花大功夫做出来的,别的地方还没有呢! 崔兰因想起来了,在崔家时,母亲也曾经搬来了一大叠册子,满页挤满豆子大小的字,要她背。 世族表面上以姓氏泾渭分明地划分,但是几百年来早在地底下犹如互相盘绕的树根,纠缠不清。 但亲缘尚有远近,姻亲也难有长久。 自是一会张家李家亲,一会王家谢家亲,就好比没有百日红的花,也没有固若汤池的联姻。 “你今夜先看看,尽量把前面王、谢、萧、裴几家人记下来。” “尽量?” 崔兰因愕然,长公子是不清楚光这四家就有多少口人吗? 萧临交代完,再次托有事离开,徒留下满脸郁闷的崔兰因和满脸喜色的陈媪大眼瞪小眼。 “他是要我亡。” “这是长公子关心您!” 崔兰因有气:“他又不是我父亲也不是夫子,怎么还给我布置功课了!” “长公子少有俊才,不知多少人想以他为师都不能够啊!”陈媪努力劝说道:“长公子如此繁忙还肯抽空教娘子,可见他对娘子还是有心的,如此一来,娘子更有机会与长公子频频接触,早日圆房……” 崔兰因这次把话听进去了,点头,“傅母,你说的极有道理。” 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成为家谱大全,能够和萧临早中晚见面,还愁不能寻到他的破绽? 陈媪见崔兰因开窍了,高兴地连连点头。 开窍的崔兰因看也不看案上堆积的册子,打着哈欠往床走,“不管了,头疼,先睡了。” 陈媪紧随着她,忧道:“娘子,你好歹看几眼,明日一早长公子还查验功课,要是知道你一页没看,岂不是要生气?” “王家、裴家我不熟,谢家和萧家我还能背出几个,足够应付交差了。” 崔兰因打定主意的事陈媪很难劝其回心转意,主仆两人拉扯了一阵,最后还是以陈媪放弃告终。 熄灯后,陈媪很快就在耳房睡着了,崔兰因却翻来覆去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 寅时初,陈媪被外边的动静惊醒,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迷迷糊糊穿好衣,推门出去就见到萧临带着景澄景澜,主仆三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精精神神。 年轻人就是精神好啊。 陈媪越发感觉自己年老力衰,尤其是这天一日冷过一天,早上压根不想起来。 陈媪走上前,行礼,“郎主稍等,奴这就去喊娘子起床。” 萧临问:“她还未起么?” 陈媪尴尬地笑了,“兴许是昨夜看书晚了。” 萧临并没起疑,让陈媪进去叫醒崔兰因。 只是陈媪进去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一声“我不起!——” 过了好一阵,灰头土脸的陈媪打开门出来,她脑袋都快低到怀里去了,羞愧难当道:“郎主……要不稍坐片刻,娘子她还没清醒。” “郎君哪有那么多时间稍坐?”景澄忍不住道。 这点时间都是郎君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挤出来的。 “那……”陈媪也是左右为难,崔兰因入睡困难起床更难,之前在崔家就磨合了好久才让她在一个固定的时辰起来,嫁到萧家后这个起床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崔兰因也忍了。这次长公子来,又提前半个时辰…… 昨夜崔兰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难题,但到早上她就一丁点儿也不想起床了,陈媪好说歹说都没有作用。 “景澄。” 景澄不甘不愿闭上嘴。 萧临这才对陈媪说:“方便让我进去吗?若……她实在不愿意起来,我在旁边问两句也行。” 如此体贴温柔,如此善解人意,这世上再没有比长公子更好说话的人了。 陈媪感动,哪好再拒绝,连忙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郎主请。” 此时天还没亮,屋内的灯熄了大半,只有角落里有几只残烛贡献了点余光。 但是萧临对这间屋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走,没过片刻,他就停在床边。 原本前面还有个绣满青绿银杏叶的三折立地屏风遮挡,但如今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去了。 他放眼望去,大红色的喜帐已经被撤下,挂上绣满暖橘色柿子纹的帐子,这样的花色,萧临一辈子都不可能挂在自己床上,只是现在这床已经不属于他。 鸠占鹊巢的人裹着被子睡成一团,就连萧临的眼力,都没法分出哪边头哪边脚。 真的很难描述,床上这一团人就是他八大轿娶回来的夫人。 他抬手敲了敲床架上部的横梁,嗡嗡的木头声带着整个床微微发出共鸣。 床上的东西拱了下,很敷衍地给了点反应,好像只是证明了下人还睡着,没死。 “崔……”叫崔氏仿佛有点太生硬,萧临犹豫了片刻,“兰因。” 被子下的人安安静静仿佛又沉睡过去,忽而整个被子蛄蛹了下,从一个口子伸出个乱糟糟的脑袋。 “……怎么是你?” 崔兰因睡得整张脸白里透红,娇色盈面,只不过配上那一头凌乱的头发丝瞧着像是从哪个山窟窿里刚爬出来的小山魅。 茫茫然不知道山外是何年何月。 萧临开口提醒:“现在寅时了。” “哦哦对。”崔兰因边点着头,慢慢把自己挪起来,坐在床上,头顶还盖着被子,从上往下把自己包成个三边形的粽子。 过了好一会,她又歪头问:“……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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