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提,宝凝才记起自己还拎着一个食盒,上下两层,上一层是绿豆糕、芙蓉糕,底下一层装有红枣薏米虾仁粥,费了卫琳琅一个多时辰的工夫。 逐尘瞄一眼那食盒,心里感慨。 卫娘子自己柔柔弱弱的,竟还记挂侯爷吃得好不好…… 这份心,侯爷怎就视而不见,忽视也就罢了,昨日还把人凶得哭肿了眼。 唉!侯爷的脾气,真个愈发古怪了。 逐尘道:“侯爷就快出门了,卫娘子再稍微等等。” 卫琳琅含笑点头,稍后沉吟道:“昨儿起因在我,害你受牵连,真真对不住。” 逐尘惶然摇手,矢口否认:“卫娘子快别这么说,折煞我了。再者,我是心甘情愿的,谈何牵累不牵累的!” 越往后,他越觉别扭。 仿佛说得过了头,引人遐想连篇,以为自个活腻了,垂涎主子的人? 思及此,他张皇辩解:“卫娘子,我没别的念头,我只是想你和侯爷好好的,绝没有轻薄之意!” 胆敢狎昵侯爷的人,死一百次且是轻的……奇怪,背后怎么直冒冷气? 他回头查看,当场冷汗就下来了,负手立在身后的,不是令人生畏的长平侯又是谁?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搅扰你们谈天说地了。”容恪高昂的目光,在神色迥异的三人中间,环绕一周,随后似漫不经意道。 容恪神鬼不觉地现身,委实把卫琳琅唬了一跳,兼他神态非比寻常,口气夹枪带棒,她默默懊恼,不当多提那一嘴的。 懊丧过,这祖宗还要继续供着,于是乎,接了宝凝呈来的食盒,笑脸相迎道:“侯爷,昨日是妾欠妥当,以后您的每一句话,妾全铭记于心,再不敢逾矩了……” 她直将食盒捧到了他的面前,讨好道:“妾亲手制的糕点,用作给您路上填补肚子。” 凉风习习,像一匹绫罗,将她弱柳般的身躯缠绕,缠得她瑟瑟颤抖,缠得她面无血色。 容恪尽收眼底,大觉烦躁,斜眼命令宝凝:“把斗篷给她披上。” 宝凝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照做。 待绑好系带,卫琳琅复将食盒捧高,目若悬珠:“味道不差的,妾保证……请侯爷笑纳。” 容恪给了她一道正儿八经的注目,停栖在她缺少血色的脸颊上。 圆润的唇线下,现出一个白尖,是她的牙齿,当时啃咬在他肩头的牙齿。 不过,那会她泪容满面,那两弯峨眉微微拱起一座小土丘,土丘上填着痛苦,而现在,土堆平了,痛苦散了,她是喜悦的。 馨香笼罩着她,经由她明亮的笑眼传达给他,翩翩起舞。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放纵的时刻——他乐此不疲地汲取着一切,睥睨春花萌芽,绽放,凋零。 他拢指成拳,驱走纷繁心绪,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冷酷道:“我不喜糕点,也没有半路吃东西的习惯。” 食盒的重量好像把她压麻了,压僵了,压得失声了。 反观容恪,阴着脸掉头跃上马背,策马奔驰,已然触不可及。 逐尘爱莫能助,打马疾行,追出一路尘埃。 宝凝硬着头皮开导:“侯爷待己严苛,除正餐以外,是不沾食物的,您别往心上去……您还空着肚子,得顾惜自己,时辰不早了,随奴婢回罢。” 痴望一阵容恪纵马远去的街道,卫琳琅失魂落魄地走角门折返。 另一头。 逐尘穷追了一条街,总算在承安门外和容恪会合。 眼下这个点,文武百官们正三三两两来上朝。 逐尘安顿好马儿,把笏板呈与容恪,借机表忠心:“侯爷,是小的失了分寸,您宽宏大量,就别和小的计较了,再不行,您打小的一顿出气……” 容恪擎着笏板,眼色森然:“聒噪。” 和那女人一般聒噪。 逐尘暗地舒一口气,心知这是躲过一劫,忙点头哈腰,退至待漏院静临他散朝。 那壁刚走,这壁百官列队入朝,容恪贵为千户侯爵兼殿前司指挥使,自位列队伍最前,与三位宰相齐头并肩。 宰辅们是两朝老臣,同容恪的父亲交情甚笃,爱屋及乌,即便容恪言行恶劣、目无下尘,便也能忍则忍,权当他少年气盛。 因近日他新纳妾一事传得满城风雨,他们身为长辈,又念及老侯爷的旧情,就有心规劝一二。 春秋最高的申相公以身作则道:“据说长平侯新近得一佳人,却是礼部曹员外郎的外甥女。佳人难得,可长平侯也要时刻注重自己的言行才是啊,正所谓身在高位,防人口舌。” 容恪目不斜视,语调不以为意:“申相公既有这些精神头,不妨用在令郎身上。据说令郎日日走街串巷,缠绵勾栏瓦舍,正和醉仙楼的花魁打得火热,搞不好要败坏了何相公半生英名。” 此言正中痛处,申相公登时气黄了脸,拂袖冷哼,就此作罢。 三皇子在靠 前一排,把后边的声动听了个遍,略转了脖子调侃:“听闻那曹家表姑娘,沉鱼落雁之姿,世间罕有,长平侯好福气。” 容恪薄薄一笑,眸色黯了黯,当下并未追究。 及下朝,麻烦找上三皇子的门——他勾结一干太监在冷宫赌钱作乐之举,东窗事发,圣上怒斥其狗胆包天,罚其闭门思过两月,另将牵涉之人,各杖打二十,着去洗刷恭桶,以此为戒。 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仰天叫嚣:“奸佞容贼,今日之辱,来日必悉数奉还!” 风儿飘到侯府,容恪连眼皮子都未曾掀一掀,依旧沉声交代逐尘:“不必查了,线索全在东宫。” 逐尘惊呼:“居然是太子?!” 容恪后仰脖颈,撩起眼帘望窗外,闲闲道:“把他染指过的东西,转送于我,痴心妄想。” 自觉不好插嘴,逐尘默默无言。 漫长的阒然后,容恪话锋突变:“卫家女这两日没闹腾?” 逐尘纳罕,尽量按下讶异之色,一五一十回道:“小的也不清楚,倒是有几日没听见那边的动静了。” 容恪瞑目,眉宇间莫名裂开两条沟壑。 这表现,八成哪句话不对,又不对他的心意了。 逐尘无声叫苦,迎合对方摆手的手势,关门闪人。
第5章 两相对峙偏要见他。 鸦雀无闻的几日,卫琳琅在苦苦挣扎。 抛却尊严讨容恪欢心,却屡次受挫,除了制造笑话,别无用处,照理,该谈“放弃”二字了,可家族的教养,不容她止步不前,安于现状——她这辈子,要么不入红尘,要么只当正牌夫人。 若不然,来日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掂量得真真切切以后,卫琳琅重新振作,绞尽脑汁思量下一步棋。 可巧,舅舅家遣人送来请帖,盛情邀请容恪屈尊光顾表妹的婚宴,日期为本月二十。 眼下是十五,还剩四天时间。 如果有幸说动他参加,而她跟随,那就有了更多单独相处的机会,供她伺机而动,从而慢慢捂热他的心,让他高看她一眼,早日给她侯夫人的名分。 摸清里面的门道,卫琳琅裹得厚厚的,素着一张脸,穿越九曲游廊,驻足容恪的居所外。 初一十五是重要日子,每到这两日,上朝也免了。 故而,容恪今日在家。 打从上回触了容恪的霉头以后,这院子的人时时提防她,生怕再因她而吃主子的冷钉子。 此刻,门口的两个小厮双双拦住她的去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侯爷有令,不准娘子进出,娘子请回吧!” 卫琳琅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钱财贿赂。 她分别塞给两人些许碎银子,笑弯了眉眼:“实是有要事同侯爷商量,二位且行个方便吧。” 二者对看一眼,都把银子原路归还,不肯放行。 人家要自保,卫琳琅表示理解,点点头,换另一个策略——死等,等容恪出来方罢休。 红轮冉冉升起,缓缓滑行到正空。 午时已到,她依然未尝守得云开见月明。 宝凝姊妹前前后后来了几次,全为她的执拗所动容,索性赌上身家陪她等到底。 各路人来来往往,渐渐地,卫琳琅涎皮赖脸缠磨容恪的事,就在府里上下传遍了。 侯府为容恪的地盘,芝麻大点的动静也糊弄不过他去,何况卫琳琅为见他,折腾得人尽皆知。 那股子火烤般的焦灼感,果然又气势汹汹地来了。 他掷下文书,十根手指头互相交叉,搭在眉目边,瞑目养神。 耳根子清净了,眼前却乱糟糟的,一闪一闪尽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徘徊的画面。 …… 丢人现眼。 他张目,向门外道:“来人。” 逐尘随叫随到。 “告诉卫家女,别白费力气,趁早回去。”他克制得极巧妙,声线平稳,全然使人猜不出这张泰然自若的皮囊下,竟乱作一片。 逐尘照实办,然结果不尽人意。 “卫娘子说,除非您肯见她,否则……她不回去,一直守着您愿意给她见面的机会为止。”逐尘暗暗佩服卫琳琅的耐性之余,又隐隐恐容恪真的翻脸,那便真酿成一场腥风血雨不可了,“小的劝了,嘴皮子几乎磨破了,架不住卫娘子听不进去……” 容恪的眉心直跳,气得发笑:“不知好歹。爱等,那就成全她。” 逐尘把话带到。 干候半日,卫琳琅又累又饿,偏胃里顶得慌,吃不下东西,只胡乱垫了几口水,却闻容恪存心作对,气性涌上头,铁了心和他对峙到底。 眼见外头这位赌气,里边那位较真,逐尘看透彻了,干脆做个局外人,反正这二位也不会听他的。 红霞万丈,日暮西斜。 卫琳琅还在坚守,尽管脸庞白得骇人。 宝凝终于看不过眼,苦苦哀求:“娘子,一整天了,咱们先回吧,再熬下去,您撑不住的!” 宝格设身处地,满腹幽怨,憋不住悄声指摘容恪的不是。 宝凝飞去一记眼刀,宝格立刻住嘴。 “……我不能前功尽弃,”卫琳琅虚弱回应,“累你们受苦了,你们赶紧回吧,我自个儿等就好。” 颤颤讲完,一阵喘咳,苍白的面颊,为嗽声挤压得一星星变红,像覆着一层假面,惹人心惊。 接连不断的嗽音,乘风浮动,飞跃红墙,攀越青瓦,一并汇入危坐书案前的那人耳中。 此处距院门,相隔重重屋宇、弯弯长廊,何以贯穿他耳? 细细聆听,有虫鸣,有风声,无那断续的喘嗽。 是他错听了。 容恪置笔一旁,按桌起身,卷一件灰鼠毛大氅,唤逐尘进门:“带她过来。” 随后,将臂弯的大氅轻轻一丢,正中逐尘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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