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卫柏凑到她耳旁问道:“你既恨我,为何走时把梨花簪好好放在枕下,而不是抛在泥里?” 顾雁的心重重一颤。虽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出了他声音里深含的痛苦。心脏绞得越来越紧,因为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最珍视的东西,所以她舍不得弄坏它。 但她不想在此刻承认。 “玉簪贵重,不该损坏。”她含混应道。 卫柏骤然抬头,盯着她狠狠说道:“玉簪用的不是什么好玉。金叶步摇比它贵十倍,却被你丢在外面!” “忘记拿出来丢了而已!”顾雁愤然应道。 卫柏眸里泛起寒光:“很好,明日就杀了顾麟。” “不要!”她惊愕地睁大眼。 卫柏俯首逼近她,寒声道:“我是无耻恶贼,当然要做恶事。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为何你的戏文最想给我看?为何你不愿弄坏梨花簪?记着,顾麟的生死,取决于你。” 顾雁咬住唇,哀怨看他。他们隔得这样近,他的眉间小痣清晰可见。原来是颜色至深的殷红小痣,而不是黑色。但他用恶言逼她,再好看的面相都实在可憎! 卫柏垂眸,身下的她正是无数次在梦里的模样。漾着潋滟水雾的眼眸,惹人心怜。玉肌红润,绽开片片花瓣。他喉头一滚,脏腑的火烧向四肢百骸。可她眼里的怨忿和恼恨却像尖刺,扎得他心如刀绞。 明明他应该恼怒。 可一见到她,他仍不争气地想抱她,想从她的漫天恨意里,找到一丝对自己有情的证据。就算微不足道,也足以慰藉他求而不得的心。 半晌,顾雁终于说道:“我写的戏文最想给你看,因为只有你看得懂。梨花簪是你最看重的东西,我不忍心弄坏。你满意了吧!不准杀我家人!”她愤愤说罢,再次偏头不看他。 她的脸烫如火烧,心乱得不成章法。这些话也是心底最深的秘密,被她小心翼翼遮掩至今。因为早就时过境迁,她已嫁给了鄢平宣。可卫贼非要逼她说出来,每说一个字,她便多觉一重羞耻。 好吧,她深切的恨,偷藏的爱,全都说给他了! 可卫柏只是静静注视她,眸里浮起深切的哀伤。许久,他俯下身恳求低语:“让我亲亲你。” 她无动于衷。 “顾麟。”他寒声威胁。 她又炸开:“卑鄙无……” 卫柏径直咬住她的唇瓣,堵住了她的话语。还没说出口的痛骂,化作细碎支吾。被他吮咬的痛,化作更多酥痒蔓延全身。顷刻间,她几乎融化。“唔……”她轻声呜咽。恍惚间,她想起五年前分别时,他依依不舍地说明天再亲她。今夜,他似要把她欠了五年的吻,一股脑全补回来。她无论怎么推,他都不管不顾。 她浑身颤抖着,在失控边缘收拢所有力气,抽手扒开他的领口,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唔,”卫柏吃痛闷哼,瞬间握拳。 他肩头肌肉硬实,顾雁咬得用力,而他竟硬生生忍耐下来。直到她将愤恨彻底发泄出来,才松开口。他肩上留下了一个深陷的牙印。卫柏轻轻摸了摸,再回头,只见她眼眶里盛着泪珠,几欲落下。 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转过脸看向一旁,疲惫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她生而姓顾,江州之女。虽然天生一张柔美如江南烟雨的皮囊,却更是天生一副属于将门虎女的倔强傲骨。 卫柏瞳仁一缩。刹那间,他身上所有桀骜狂悖,都烟消云散。只剩铺天盖地的哀切,漫过瞳眸。他没有言语,只是哀切地注视着她。许久,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下榻,转头离开。 顾雁松了口气,浑身脱力地摊在榻上。她侧首望去,见卫柏绕过屏风往外走去,摇曳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他掀开门帘,消失在帐外的黑夜里。 大帐重归寂静。 一豆灯火,就在燃在无底深渊里,微弱光线还被屏风遮挡了大半。空荡荡的大帐,跟她此刻的心一样空落。她怔怔看着顶篷,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 —— 时至深夜,军营里各个营帐都已熄了灯火。只有夜里上值的巡逻兵,依然举着火把,列队四处巡逻。 卫柏像一抹幽魂似的,失魂落魄地逛着。 黑灯瞎火的,巡逻兵远远看到一个黑影,断喝一声:“谁在哪里!”数人举着火把疾奔近来。火光一照,他们惊见是颖王,忙又恭敬施礼:“殿下恕罪。” 卫柏这才回过神:“嗯。” 巡逻兵正待离开,又被颖王叫住:“等等,陶长史的营帐在哪儿?”其中一名兵卒指向不远处一顶营帐,“那个就是。” “孤知道了。”卫柏轻轻挥手。一众巡逻兵连忙施礼,压着疑惑列队离开。他们纵然再好奇,也不敢多嘴问颖王。 卫柏抬步走到那顶营帐外。帐里熄了灯火,隐约传出鼾声。他在门外唤道:“从云。” 鼾声依旧。 卫柏提高声音:“陶羽!”他心烦意乱,声音也格外严厉。 鼾声停下。 “陶羽,出来!”他 等得不耐烦了。 帐里迅速响起动静,须臾,门帘掀开。匆匆披了件外袍,赤脚奔出的陶羽披头散发,朝卫柏匆忙施礼:“殿下有何要事?” 卫柏背着手,踌躇片刻,低声道:“有些事……孤不知怎么办,也不知能问谁……找你聊聊。” 见殿下支支吾吾的口气,陶羽顷刻便知,定是关于顾娘子的事。殿下聊政务向来果决,不会如此。他试探地问:“顾娘子?” “嗯。” “呃,殿下跟属下聊这个不合适吧……” “此次伐夔,你居功甚伟。回去批你休假十日,并加俸禄三百石,赐一双金碗。” 陶羽深吸一口气,深深施礼,迅速退身让开一条路:“谢殿下隆恩!殿下想聊什么,属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柏迈步走进帐内。陶羽赶紧回身点燃油灯。 这顶营帐比颖王大帐小许多,只铺有简单的竹席褥垫,还有几个箱子。卫柏径直坐在竹席上,垂眸不语。陶羽只好坐在殿下对面,陪着沉默。昏黄的灯火,将两人对坐的影子映在帐壁上。 半晌,卫柏终于开口道:“孤以为,看到她时会很愤怒。但其实,孤没有想象中生气……反倒更想……”他忽然顿住,话锋一转,“但她恨极了孤……孤不知怎么办才好,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陶羽听得惊讶。辅佐颖王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见殿下如此茫然,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呃,”陶羽冥思苦想。作为忠臣,他实在不忍心打击殿下。但殿下向来喜欢听直言进谏,他决定实话实说:“殿下,强扭的瓜不……” 卫柏霎时目光凌冽,满溢杀气地盯过来。陶羽浑身一震,连忙改口:“……也可以甜,可以甜。” 卫柏眼里杀气散去。他“嗯”了一声,又问:“具体怎么办?” “不如……殿下用真心打动她。”陶羽决定,还是选择殿下能接受的实话,“殿下的真心,属下看得一清二楚,相信顾娘子也会看到。” 卫柏垂眸说道:“孤以前……捧出真心给她,她还是无动于衷……她只喜欢鄢和,只在意江州……”这几个字,他光说出来都觉心如刀割,“孤再用真心,等着被她揉碎第二次么?孤又不傻,连犯两次同样的错。” 陶羽何曾看过颖王这般为情所困,他轻声劝慰:“殿下威服四海,何必执着于一人呢。干脆放她走吧。” “不可能。”卫柏飞快应道。 陶羽一噎,连他都好奇了:“顾娘子到底哪里好,让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卫柏眼睫一颤。他回忆着过往,怅然说道:“她笔下所写的,是我向往的世界。她眼中看到的,是我这副躯壳下面,真正的魂灵。” 这下陶羽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不得不承认,那位顾娘子不仅有趣,还很有见识和胆魄。以殿下的脾性,很难不喜欢。但是,人家不喜欢殿下啊…… “我不指望……”卫柏滚动喉头,艰难说道,“不指望她爱我……我只想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哪怕听她编些假话也好。” 就像她方才编的那两个回答一样。 “呃……殿下强行留人,人家就算一时就范,也会愈发畏惧殿下。这不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吧。” “但放她走,她就会跟鄢和在一起。一想到这我就……”卫柏的心骤然狠狠刺痛,他猛然抓紧衣摆,“起码……她现在为了顾麟,愿意暂时留下……”他不禁失笑,“这么看来,这个大舅兄也不是全无用处。” “呃……”陶羽抹了一把冷汗,“殿下这就把顾侯称作舅兄了吗?”这事儿顾娘子知道吗? “有问题吗?”卫柏挑眉。 “呃,”陶羽拱手,“臣相信,以殿下的心态,无论做何事都会成功。” 卫柏自嘲一笑。他又陷入了沉默,少倾,他怅然一叹:“孤似乎陷入了一个死结里。” “这……” “算了,你也说不明白。歇着吧,最近你也挺辛苦。”卫柏站起身。 “不如殿下辛苦。”陶羽连忙伏拜。 卫柏掀开门帘,再次走进夜色。 —— 卫柏回到大帐门外,见帐里灯火依旧,心知他离开没多久,顾雁应该没睡。可他现在就算进去,也无非与她继续沉默以对,互相怨愤。 他干脆站在门外,抬首望向星空。 片刻,一队巡逻兵经过,远远见颖王站在大帐外,正要见礼,却见颖王竖起手指,摇头轻轻“嘘”了一声。巡逻兵当即噤声,只拱手一礼,继续前行。 远山在夜空下勾勒出起伏的黑影,山峦之上,繁星闪烁。卫柏孑然而立,默然看着天地寂寥。许久许久,他都没注意到,那队巡逻兵都来回了四趟。 帐内灯火熄灭。卫柏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赶来,原来是巡逻兵将颖王站在帐门之事,报告给了都尉。严义闻讯赶来,自是要看看主公发生了何事。 卫柏见严义到来,便迈步上前,把他拦在离大帐稍远的地方。“孤没事,不必惊慌,就在这站会儿而已。” “那……”严义虽然不明白主公为何要半夜站着看星星,但忠诚使然,他也背着手抬头看起星星,“那末将陪你。” 卫柏失笑,轻声道:“孤在等她睡着。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严义惊愕地睁大眼,回头看了看黑黢黢的营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巡逻兵队伍换了班,又往返了十趟。卫柏估摸着时间,终于掀开帐帘,走入大帐。 帐中漆黑一片。 但卫柏对帐中陈设十分熟悉,凭着感觉,他踩着黑暗,熟练绕过屏风,来到卧榻边坐下。她果然睡熟了,呼吸安静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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