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心腔一软。 只听他声音越来越小:“就跟过来看看……不是故意想偷看你洗澡……” 但她还是听清了:“也就是说,你还是看到我洗澡了!” 卫柏红着脸争辩:“不是故意的!何况……何况……” 他垂眸看了一眼,又别过头:“何况五年前早就看过了。” 啊!顾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模样,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想跟你说话!”她忿忿哼着,飞快地将他推到浅水处,忙又转身退回深水,背对着他说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回营!” 身后水声哗啦,应是卫柏起身返回了。 顾雁又补充道:“你放心好了,在回梁城见到亲人之前,我是不会失踪的。” 卫柏脚步一顿,没有说话,继续返回营中。 也就是那夜之后,直到眼下回到梁城外,他们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了。顾雁坐在车厢里,闷闷看着手中柳枝。
第68章 顾雁看着柳枝,许多早已淡忘的记忆,忽然涌回脑海。 八岁时,她嫌练字太累,把娘亲临摹的一沓字帖丢进河里,还撒谎不知字帖去哪了。原本温柔的娘亲发现后,气得折下一枝柳条,一下下抽她掌心。 她哭得肝肠寸断,大声争辩:“我就是想玩!为什么他们……”她说的是隔壁的童子们,“能天天出去玩!我就得天天练字读书!这不公平!我要玩!” 娘亲叹了口气,轻轻吹着她通红的掌心,蹲下来耐心道:“娘明白,阿雁正是爱玩的年纪。你可以玩,但人有时候,不能总由自己的喜好活着。得去做些,暂时不太喜欢的事情。” 她抽泣得停不下来,听不进大道理。 娘亲又道:“读书增长学识,练字磨炼心性。世道艰险,以后你才能看清周围,才不会懵懵懂懂地,被世道吞没。” “什么懵懵懂懂,我现在就不懂!我要玩!”那时顾雁根本没听懂,什么是被世道吞没,就听出来,娘亲不让她喜欢玩,“娘亲坏!不让我玩!” 娘亲气得无语,又抽了她一顿。 一顿闹腾后,她到底老实下来,开始认真练字读书,也渐渐喜欢上了。幸好坚持下来,转眼许多年,侯府覆灭后,她的一手好字,一腹学识,又成了她独自生存的底气。 于是她终于明白,为何娘亲说,人有时候,不能总由自己喜好活着。 因为有些喜好,会付出代价。 顾雁怔怔回想着,不知不觉,把几枝柳条都编成了圈。心绪始终无法平静,她忍不住又探头看向窗外。 前方柳枝翩飞,众多背影中,正好有一人回头。 正是卫贼。 他身姿挺拔,策马徐行,似在检视身后队伍。他刚回头,便与她四目相对。 刹那间,所有景色和背影尽数模糊,唯有他的清冽目光,落入她的视野。顾雁只觉心脏咚咚一跳,像要挣破出来。她连忙回身坐正,靠着厢壁抓紧柳枝。 明知有些喜好,于情义,于大局,都是错误。 可她真的忍不住。 忍不住,想看他在哪里。 卫柏回身目视前方。方才她一见自己,就忙不迭躲开,让他心情瞬间阴沉。见主公脸色很不好,并辔在旁的严义轻声道:“主公想跟她说话,前去说话就是。何苦一路都悄悄看呢。” 卫柏脸色更沉了:“她不想看见孤。” 严义一噎。见主公心情低沉,他又安慰道:“末将已吩咐他们,务必把容柳渡的来由告诉顾娘子。若她当真不想看见主公,方才为何不顾危险,也要折柳呢?” 卫柏瞳眸一缩,又徐徐展开眉目。见主公沉默不语,严义有些紧张:“呃,末将这番自作主张,是否不妥?” “唔,”卫柏拍了拍军士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如春风化雨,“叔仁机敏,深慰孤心。” 严义放下心来,呵呵一笑,拱手应道:“谢主公谬赞。” 放下手来,他在心里默默叹气。颖王还是卫三公子时,他俩就在一起玩,从小一起长大,又有过命的交情。主公雄才大略,怎就如此为情所困? 这段时间他是知道的,主公把顾娘子带回来后,就天天晚上挤到自己的帐篷里。每每半夜失眠,主公就去悄悄瞧一眼顾娘子,再回来入睡。但白天赶路时,主公却不跟人家说话了。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每次一劝,主公就说他心里有数。那他还能怎么办呢,尽量帮忙吧。 队伍缓缓前行,经过渡口码头后,官道前方出现了一群人。卫柏微敛双眼,勒马停住。 严义抬手:“停。” 身后车队渐次停下。 以程仆射为首的一众官员,正等在道边,迎接颖王回朝。这次,连白发苍苍的宋公都来了。他就是先王爱姬宋夫人的父亲,位居司徒,乃三公之首,极有名望。 程仆射睨了一眼车队里那辆马车,面色铁青得如乌云一般。当颖王驻马之后,他便带领官员们跪下拜见。 “老臣参见颖王殿下。” 有人扶着宋公颤巍巍地跪下,一同见礼。 卫柏垂眸应道:“众卿请起。” 往常这种场合,他都准允宋公不必前来。上次武望山拜谒祥瑞奇石,就没让宋公去。毕竟七十多岁了,还拄着拐杖走路,折腾不动。但今日回朝,宋公却亲自来接。 不太寻常。 他们短短寒暄几句后,程仆射从宽袖中掏出一封文书:“殿下,昨日朝中接到急报。事出紧急,臣不得不今日带来呈给殿下。” “何事?”卫柏微微眯眼。 程仆射打开文书,念道:“江州急报,上月山夷作乱,两名校尉剿贼身亡。臣派人急赴霁山面见鄢珣,请他出面斡旋,却被其称病拒绝。余下江州旧部,皆称已卸甲归田,不再干涉政务……”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此刻车队马匹全数停下,声音自然传到后面马车里。顾雁每听一个字,心绪就沉重一分。 这封急报来自如今的江州牧。文中提到的鄢珣,就是平宣阿兄的父亲,辅佐两代顾将军治理江州的鄢伯父。 程仆射念罢,旁边的宋公摇着头说道:“在江州南部,夷族盘踞山中,野蛮难驯,流窜为寇,长期为患。当年顾泰和鄢珣联手,将他们打得服服帖帖,这才安定江州。顾泰一死,就剩鄢珣能压住那些夷寇。有他在,顾泰的儿子才能安稳当上临江侯。” 随着他的话语传来,顾雁垂下眼睫,心头漫过怅然。老人说的。正是父亲和鄢伯父平定江州的往事。 程仆射叠好文书,双手奉上。严义连忙下马,上前接过,回身捧给颖王。卫柏拿过大略看了一眼,便递给严义拿着。 程仆射又道:“殿下,鄢珣如今这副态度,显然在表达不满。” “殿下收复夔州,固然可喜可贺。但殿下当众夺人之妻,实在不妥。”宋公双手拄拐,脸上每条皱纹都透着忧心,“如今江州夷寇生乱,只凭颍将难以平息。当务之急,乃是安抚江州旧部,本地豪族,借他们之力,平息江州乱象。在这节骨眼上,殿下却让鄢氏受此羞辱。唉!”说着,宋公拎起拐杖,重重一杵。 原来,半个月前,护送南夔王和顾侯的队伍抵达梁城后,颖王夺妻的炸裂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显然,江州鄢氏更早知晓了此事。 卫柏总算明白了,今日宋公为何要来。宋公算是他长辈。百官中只有宋公,有资格说这些话。 眼下,老人再次颤巍巍地跪下:“还请殿下为天下安宁,及时悬崖勒马,放回顾氏女,莫再荒唐下去!” 身后一众官员,包括程仆射,也都跟着跪下来。众人伏拜,异口同声:“请殿下为天下安宁,悬崖勒马!” 大家陆续跪下。队伍后面,陶羽双手交握,昂头放空望天。待他反应过来,发现就剩自己站着,如鹤立鸡群一般。他跟着先一批队伍回城,故而今日能来迎接颖王。此刻,他一回过神,就见颖王殿下遥遥投来冷冽目光,顿觉无比尴尬。 陶羽一个激灵,连忙疾步上前,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严义旁边,接过他手里的文书:“我来拿吧。”然后站好。 感觉好多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落下来,场上重归寂静。 车厢里,顾雁自然也听到了。她抱着双膝,埋头在腿间,心如刀绞。 如果放任自己,沉溺于错误,只会酿出苦果。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忽然,她听前方传来卫柏的声音。 “今日孤被逼退一次,日后这种试探,便会无休无止。众卿起来吧。”卫柏寒声道,“传孤口信给鄢珣,一月之内,若不能平乱,他将收到鄢和的人头。” “是!”陶羽捧着文书,低头应道。 “回城。”卫柏轻扬缰绳,夹马信步前行。 一众官员骇然对望,压下惊疑。 “殿下啊!”宋公重重叹气,被人扶起。 程仆射的脸更黑了,冷冷盯着队伍里的马车。 而马车内,顾雁听到卫柏最后那句话,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不! 卫贼明明白白在威胁鄢伯父!她毫不怀疑,如果寇乱一个月内没被平息,卫贼会立刻杀了平宣阿兄!不要!!! 她立刻抬头往外看去。然而马车启行,即将路过道边官员,她不想被盯着看,连忙回身贴在厢壁。顾雁抬眸望着厢顶,急促呼吸着,胸中惊骇久久难平。 —— 回到颖王府,卫柏和严义等人径直去了前院大殿议事。而顾雁则被几名侍从带往后面。 领路的陈翁阔别五年不见,仍旧一头白发,一副笑吟吟的慈祥面容。他不着痕迹地更改了称呼:“顾娘子,五年前收拾好的东园,一直还为您留着。殿下派人提前传信回来,里面的东西都备好了,都是娘子往日喜欢的。” 他们行在府中石板路上,远远地,东园的雕花门映入顾雁的眼帘,还跟以前一样。她恍然觉得,离开颖王府的五年,好像过了一场梦。她心事重重,方才陈翁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见顾雁心不在焉,陈翁叹了口气。很快,众人来到东园门口。老者将其他侍从留在门外,独自带她 进入园里。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上,她入眼便看见池边那株梨树。如今正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又见她看梨树出神,陈翁躬身说道:“顾娘子,实不相瞒。自打您离开后,殿下为您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每每半夜,殿下都会唤着您的名字惊醒,只有看到您留下的文稿,才能再次入睡。这几年,殿下每天都在找您。老奴眼看殿下越发憔悴,心里着急啊,却毫无办法。如今您终于回来了,老奴心里真是高兴。” 说着,陈翁揉了揉眼角,又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屋里备好了膳食,顾娘子用一些,再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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