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卫柏…… 一想起他,心腔就闷堵至极。 在家人面前,所有情愫,都可以放弃。 顾雁闭上眼睛。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办,两日后,嫂嫂陆娴突然登门,打破了东园的平静。 “阿雁!”陆娴哭着跪在顾雁面前,紧紧攀住她的手,“救救你兄长!他被抓走了!” “什么!”顾雁惊愕地站起身。 旁边的谢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倒下。 顾雁忙将嫂嫂扶坐下来,听她断续说起细节。 今日下午,一队府卒来到竹春里顾家,拿出廷尉府拘令,称顾麟勾连旧臣,图谋叛逆,需即刻下狱严审,便要强行带走他。顾麟离开前哭着嘱咐妻子,赶快去求妹妹救他。 陆娴哭得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叛逆是杀头的罪名……颖王不是答应过不追究么……我们该怎么办啊……”忽然,她紧锁眉头,捂着小腹躬身不语。 “嫂嫂怎么了?”顾雁惊问。 谢夫人连忙上前轻抚陆娴的背,眉间愁云密布:“北上时,阿娴忽然不适。当时军中大夫瞧过,说她已有孕两月了。” “偏偏在这时候……”顾雁捏紧手。嫂嫂体弱,好不容易有孕,偏偏在这当头,又出了这档事。 谢英压着担忧,竭力平静说道:“我本欲让她好生安胎,待胎象稳固后再与你说。眼下咱们千万要冷静。不管阿麟如何,阿娴,你切莫伤了自己身子。” 顾雁看向窗外,日头偏西,已是黄昏。她站起身来:“此时颖王当在前院,我这就去求见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阿雁……全家人的生死,皆系于你了……”陆娴握着顾雁的衣袖,哽咽难言。 “我知道……”顾雁深吸一口气,“你们先留在东园,阿娘照看着嫂嫂,我去去就回。”说罢她提起裙摆,匆匆奔出卧轩。 刚到范华殿外,顾雁在廊道下,就听殿里传出斥责声。 “看看那些信,这群逆贼鼠辈,实在可恶!殿下竟要拜祭顾泰,还给那顾麟小儿封食邑!你难道忘了,当年就是拜那顾麟小儿所赐,先王才在江州染上重疫!我们差点都死在路上,连梁城都回不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在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伯父息怒,孤从未忘记。”卫柏应得十分恭敬。 “老夫知道,你想拉拢江州民心,但留下他们只会后患无穷!依老夫所见,顾麟跟鄢和应马上处死!其余女眷,皆入宫中掖庭为婢!殿下若执意迎娶顾氏,只怕会让先王寒心!” 顾雁本来很惊讶,但很快就猜到。能让卫柏态度如此恭敬的,世上只剩一人——追随先颖王起兵,立下赫赫战功的卫太尉,也是先王最倚重的族兄。 听卫太尉所言,应是他得到一些消息,十分震怒,当即让执掌廷尉府的子侄带走了顾麟,又赶来阻止卫柏。不过,老将军年事已高,多年不过问朝政,又是被谁告知这些消息的?又是如何看到兄长联络旧部的信件呢? 顾雁冷笑。 还能是谁? 看来,程家见搬来宋公不成,这次竟搬出了卫太尉。好个老狐狸,从头到尾躲在背后,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卫氏宗亲是颖王权势的根基,卫柏再不能像应付宋公那般了。所以,他解释了两句,便再不言语,继续听卫太尉发火。 顾雁忽然朗声道:“民妇顾雁,求见颖王殿下。” 屋里说话声骤然停下。片刻,卫柏道:“进来。” 顾雁捏紧手,迈入门槛。一进屋,便觉一道冷戾目光投来。她余光一扫,见一名身材壮硕,须 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卫柏下首,满脸厌恶地望着她。 她恭敬伏拜:“见过殿下,见过卫太尉。” “呵,”老人转头冷嗤。 座首的卫柏静静望着她:“起来吧。见到你长嫂了?” 看来,卫柏知道她是来求情的。 顾雁依然伏拜,坦然道:“殿下,兄长受南夔王逼迫诱骗,才会犯下蠢事。鄢郎君与兄长感情深厚,前去救人却被强留。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允他们将功补过。” “巧言善辩!殿下莫要被美色所误!”卫太尉冷冷插话。 “继续说。”卫柏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雁只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来。她捏着手,额头触碰着冰凉的地板,鼓起勇气说道:“如今江州山夷作乱,官府焦头烂额。民妇斗胆提议,由鄢郎君携兄长亲笔写的劝降书,前往江州山区治理夷乱,戴罪立功。” “这……”卫太尉抚着银白长须,思忖片刻,又傲然嗤笑,“只怕是找借口让鄢和逃跑,或保全你顾家。” “民妇绝无此意!太尉若不信,民妇一家留在梁城为质。若鄢郎君逃窜,或治乱失败,再行处置顾家也不迟。” “就算如此,殿下凭甚让鄢和去?卫氏子侄将才无数,就找不到一个能平夷乱的?” “鄢和是最适合的人选。” 卫柏微敛双眸,脸色寒凉如冰。 卫太尉冷笑:“笑话。” “请太尉听民妇详说。当地多山,水道纵横,瘴气频发,颖将不熟气候地形,易水土不服,此其一。当地夷族重情义,先父和鄢伯父与之有旧交。故人之子前去,还带着兄长的信,夷族首领会给几分薄面,此其二。鄢郎君聪慧机敏,过去一直苦觅良主。得此机会,他必定忠心报答殿下,此其三。有此三条,太尉当可放心。” 卫太尉沉默下来,看向顾雁的眼神褪去傲慢,开始认真思量。 而在她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地叙说时,卫柏的目光渐渐充满欣赏,但他很快压住了瞳里的光彩,变回寒冰。 这一切,顾雁都不知道。她低伏着头,看不见另两人的表情,亦不知能否说服他们。 不过,江州南夷山区十分凶险,没有江州人相助,颍人想收伏,太难。虽是让鄢和戴罪立功,却也是让他奔赴险境。退一万步,就算鄢和失败,死的也不是颍人。卫太尉没理由拒绝。 之前她一直不知道鄢和的下落,但听卫贼口气,应该只是囚禁了他,而不是杀了他。平宣阿兄不该在牢狱里度过余生。之前每次跟卫贼提起鄢和,都被拒绝谈话。眼下,虽是卫太尉要处置他们,却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机! 果然,片刻后,老人的口气竟软化许多:“那就让殿下决断吧。” 太好了! 顾雁暗自欣喜,大大松了口气! “至于你……”卫太尉沉吟道。 顾雁忙道:“民妇有自知之明,从未妄想嫁给殿下,请太尉放心。只要殿下应允兄长能戴罪立功,民妇愿入掖庭为婢。” 屋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许久,卫柏终于开口:“请伯父保重身体,先回府休息。” 卫太尉重重一叹,站起身来。 顾雁依旧伏拜着,听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是卫柏亲自送老将军出门了。半晌,熟悉的脚步声返回进殿,停在她面前。 他没说话,也没有走。 顾雁忐忑地蜷起手指。半晌,她大胆抬头,入眼便是他冷淡无波的目光。 心腔突然一堵。 她说愿入掖庭为婢,还从未妄想嫁给他……他听到,一定对她心死了吧……可是,这也是她目前最好的应对啊…… “卫……”她抿住唇。都那么说了,还唤他卫郎,是不是太荒谬了? 于是她及时止住了。 卫柏避开她的目光,回身坐于案后。他倚着凭几,手扶额头,久久不语。 顾雁嘟囔:“请殿下成全。”她终究改了称呼。 卫柏烦躁吸气,狠狠按着额角,说道:“孤自有决断。” 顾雁的心猛地一绞。 他也改了自称。他说过,孤是颖王,我是自己。很久以来,他都在她面前用我自称,做着真实的自己。而今天,他在她面前,重新穿起颖王的那层皮。 远离他……不正是她所求的么? 现在心里难过,太矫情了吧! 顾雁努力保持着面色淡然,却忍不住眼眶一红。卫柏瞥见她的神情,下意识身子前倾,将要站起,却又飞快捏拳克制,回身坐好,转头闭上了眼睛。 —— 江远楼。 厢房门打开,卫柏抬起头,见鄢和缓步走进。一段时日不见,鄢和消瘦了许多,深凹的脸颊毫无血色,走起路来,衣袍都空空荡荡。尽管如此,他脊背仍如松鹤一般,傲然挺直。 见屋中案席上摆满江州小菜,鄢和失笑:“颖王殿下关了我这么久,终于想起来,要送我吃断头饭么?” 卫柏瞥了一眼他,垂眸看向面前案上:“是否断头饭,看你自己的选择。” 鄢和眯起眼,见案上一左一右,摆着两个系绳结的卷轴。他撩开衣摆,坐在另一方案后,等待颖王细说。 卫柏指着左手边的卷轴:“这一卷,是你的处决书。勾结江州旧部,煽动叛乱,罪无可赦,判后立斩。” 鄢和眼角一抽,握紧手,竭力保持着面色平静。 “这一卷,”卫柏指向右手边的卷轴,“是你的任命书。” 鄢和霎时愕然,没收敛住表情。 “江州南部三郡山夷作乱,最严重的当属都章郡。孤任命你为都章太守,前去治乱。若成功平乱,戴罪立功,则既往不咎。”卫柏徐徐说道。 鄢和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卷轴:“殿下在玩笑吗?” “孤从不拿政务玩笑,”卫柏冷眼端详着对方,将鄢和的反应收入眼底,“你若立功,孤亦会论功行赏,升任江州别驾,也未尝不可。” 鄢和震惊地看向卫柏。他没想到,卫贼竟能放下恩怨,任命他去江州当太守?!他自然知晓这道任命的分量。都章太守,虽在偏远之地,却也手握实权。那是险境,也是生机。 “鄢某……”他嗫嚅半晌,迟迟没想好如何回答。这消息实在太令他震惊,也太突然。 “别急着答。”卫柏从袖中掏出一叠折好的纸,摊开放在案上,“你想拿走任命书,就得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名,按下指印。若你不签,就只能拿走那道处决书。” 侍从捧起文书,放到鄢和面前的案上,随后又摆好笔墨和印泥。 鄢和再次震惊! 早在徐阳城外颖军大营,卫柏就递过这份和离书。谢夫人看完后给了他。他只草草一阅,就丢到一旁,离开时也没拿走。当时他满腔悲愤,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后来更是在被押解北上的途中,作出那篇《归雁赋》。 卫柏倚着凭几,指尖轻轻敲击扶手:“选吧。” 鄢和抓紧衣摆,抑着急促的呼吸,死死盯着这份和离书。 一边是处决。 一边是任命。 许久,许久,鄢和缓缓抬手握笔。他的手轻颤着,在和离书上写下姓名,又按下了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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