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还是没来。 柳承山已经着手计划沉塘之事。 春晓急坏了,到处求人。 周氏干脆闭门不见人,杨姨娘见不着柳苔,握着春晓的手直掉泪。 ”作孽呀!” 她幼时也念过书,只是从没想明白过,圣贤书本该救人,怎么会沉甸甸如山一般,压得她们翻不了身、喘不过气,让一条人命比不过几句人言? 春晓又哭,柳苔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别哭啦!” “三姑娘这话说得好没良心!” “唉,你说得对,我这样没良心的人,不值得你哭成这样,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春晓哭得更伤心了,她是孤儿,被卖进柳府后就进了柳苔的院子。 她和柳苔一起长大,也算相依为命。 第8章 沉塘前一天,柳承山提了柳苔到书房。 他将拟好的章程扔给跪在地上的柳苔后,老神在在品着茶:“瞧瞧,可还满意?” 不管柳苔满意不满意,柳承山是满意的。 他屡次被柳苔气得风度全无,如今他坐高位,姿态优雅,让他觉得扳回一局。 他只不明白,柳苔什么底牌都没有,怎么敢忤逆他、忤逆他背后那由万千遗骸堆起来的秩序? 柳苔打开那折页,上面细细写着几时聚集柳家族人到祠堂,几时宣读她的罪行,几时将她放进猪笼里抬出受人唾骂,又几时将她沉入池塘。 那份罪书写得尤其好,文采斐然,倒是没愧对柳承山进士及第的才学。 她冷笑一声,一句话也不想和柳承山说。 柳承山被激怒,明明他坐着、她跪着,明明他是长、她是幼,明明他有权、她无势,为什么在柳苔的冷笑里,他依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他骂她忤逆,她不在乎。 他骂她放荡,她也不在乎。 再大的骂名放到这个女儿身上,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怎么也生不出千钧之力将她的脊梁压断。 若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柳承山心中突然生出这个荒唐的想法。 但若柳苔是儿子,那她的一切缺点就成了优点,她的这份胆魄和倔强,说不定能撑着她青云直上。 思及此,柳承山心生一分不忍。 他长叹一声:“苍天误我!” 柳苔看不懂他发什么疯,她的眼睛沉静如一汪深潭,年纪轻轻就看破了生死,也看穿了她父亲的虚张声势和胆怯。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柳苔偏过头,她只觉得听他说一句话都累。 柳承山又道:“我以为,你会留有后招。” 柳苔这次连个表情都欠奉,她站起身,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仆从想上前抓她,却被柳承山拦住。 ”最后一天了,随她吧。” 柳苔的院子解了禁,柳承山让人看好她,却不关着她了。 她回去时,一眼便看到杨姨娘等在院门口。 ”杨姨娘,您怎么过来了?” “苔儿,我给你二姐姐去了信,她说不定有法子。” 柳苔冲她笑笑,其实,她不是没有法子逃,但是她已失了求生的欲望。 她自幼丧母,已不太记得生母的面容。 她不想承认,但她对柳承山确实有孺慕之情。 孩子小时,父母便是天。 何况她父亲是个顶厉害的人,后院里的所有人都渴望着他的眼神能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柳承山抱过她,在她姨娘尚未去世的时候,他曾抱她坐在膝上,同姨娘说几句玩笑话。 那天的光景对姨娘来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对柳苔来说也一样。 可如今,柳苔只觉得自己蠢笨如猪。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是柳承山一次心血来潮,她记到现在。 当个被父亲怜惜的孩子,不是奢望,是笑话。 ”杨姨娘,若这就是柳苔的命,那便如此吧,不必给二姐姐添麻烦。” 柳苔和天争过,她想当人。 若是不行,那当鬼也不错。 杨姨娘怜惜地看着她:“好孩子,好孩子,来生投个好人家。” 柳苔摇头:“不了,若有来生,当棵树吧。夏荫秋收,冬死春生,比当人来得自在。” 第二天一早,春晓早早起来给她准备饭食。 杨姨娘也来了,她将柳苔按坐在梳妆台前,替她梳头:“再有三日就是你生辰,姨娘送你一支碧玉簪,祝苔儿岁岁平安。” 春晓也勉强堆起个笑模样:“三姑娘,长寿面来啦!” 柳苔高兴地摸着碧玉簪:“谢谢姨娘,我很喜欢。” 她省去了姓,仿佛真在叫自己的娘亲。 又将春晓亲自做的长寿面一口口吃下:“春晓长大了,手艺真好。” 日头高了,杨姨娘推开门,就见柳承山带人站在门口。 猪笼,杀威棒,黑压压一片。 她跪下:“老爷!” 柳承山只当看不见她的哀求。 柳苔走出来的时候,脚在阳光下,脸在阴影处,那道倾斜的阳光,将她劈为两半。 柳承山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女儿,突然心惊肉跳,竟有些怵她。 柳苔扶起杨姨娘,昂着头,朝那群刽子手说:“走吧。” 明明是她的刑场,她却像个发号施令的将军。 第9章 贺渊觉得好笑,他坐在墙头,往柳承山那儿扔下一个梨。 ”啪” 的一声,梨子落地裂开,溅起汁水。 ”谁在那儿!” “哎呀,没想到小婿和岳父大人第一次见面如此不体面,失礼失礼!” 柳承山讷讷叫出他的名字:“贺渊?” “对,正是小婿。” 贺家祖上没富过,跟着太祖打天下那会儿才当了将军,开国后又获封定国侯,得了世袭的爵位。 都说富不过三代,没想到贺家后人都不孬,每代都有将才。 可成也在此,败也在此,等爵位传到贺渊手上时,许是杀孽过多,议亲很是不顺畅。 他的未婚妻子有发了急病死的,失足摔死的,吃饭噎死的……甚至还有睡了一觉后再也没醒过来的。 离谱!连皇帝都不敢再管,这婚赐一个死一个,他是帝王,又不是阎王。 贺渊的婚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 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议亲后还活蹦乱跳的女子,要是被沉了塘,贺渊恐怕真得去娶棵树。 他娘找大师算过,大师说他命带桃花煞,实在不行找棵桃花树拜堂,说不定能化一化。 思及此,贺渊眉心直跳。 这算不算一门好亲事? 柳承山一时判断不出来。 只是他将柳家族老聚在院子里,喊打喊杀之际,丧事突然变喜事,显得他们像一群来势汹汹的呆头鹅。 又蠢又毒。 一时之间,无人再说话,几十号人屏息凝神,只听得见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贺渊抬手,候在院墙下的副将了然,大声道:“弟兄们,热闹起来!” 先是一声刺耳的唢呐,而后鼓声响起,镲声紧随其后,叮呤咣啷一顿乱捶,柳苔捂着耳朵,抬头看向贺渊。 他今日穿着紫色衣裳,得意洋洋地坐在墙头。 柳苔想,真像一个茄子。 京中流言又起,说柳家那个庶女,心机实在深沉,为了嫁高门,不要脸也不要命。 贺老夫人听说后,气得又加了一车聘礼。 第10章 对这门亲事最高兴的莫过于春晓,她一听姑爷来头大,立马变了嘴脸,双手叉腰,冲家丁龇牙咧嘴:“让你们再欺负三姑娘!” 那扬眉吐气的样子,要是只小狗,得叫唤出声。 柳苔却怎么也不得劲儿。 血缘亲情也不能让柳承山松口的罪,贺渊露面后甚至不能算个事。 族老齐齐改口,说来添妆。 柳承山拍着贺渊的肩,一口一个“贤婿”,仿佛之前加之于柳苔的责难都只出现在她梦里。 柳苔心头火又烧起来,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跪祠堂。 列祖列宗在上,只不保佑她。 毕竟她的名字不会写在柳家。 真让人,不畅快! 她赌下性命亲自选的夫婿,原是柳承山高攀不上的人物,所以她这女儿又值钱了! 事还是那些事,她却不是寡廉鲜耻不孝不悌的女儿了! 柳苔越想越气,咬牙切齿,背上的血痂还不识趣地痒起来,“内忧外患”之下,柳苔红了眼眶,眼泪簌簌往下掉。 吓了贺渊一跳。 他看着眼前委屈的姑娘,哄道:“可是怪我来晚了?” 柳苔睨他一眼:“你怎么不明日再来,正好可以把我葬进你家祖坟。” 贺渊笑出声:“那你往后可就要有棵桃花妹妹了。” “棵?” 贺渊轻咳一声,为哄柳苔开心,不惜将那桃花妻的事说与她听。 柳苔却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安慰道:“许是有些道理呢?乡下不少难养活的孩子,都会去山上拜个命格相宜的干爹,有些还是石头呢。” “这不是已经有你了吗?” “嗯?” 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 贺渊笑着刮她眉心,又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她:“定情信物。” 柳苔接过,清透温润的绿,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雕着一个俗气的“福”字。 ”送我了,可不许要回去。” “诶,不像啊?” “又怎么了?” “话本里那些千金小姐不都视金钱如粪土,要将宝贝丢回去吗?” “你也知道那是话本。” 柳苔将那玉佩贴身收好,她喜欢上面刻的那个“福”字。 再抬头,恰好撞上贺渊温柔的视线。 不知世上是否真有月老,她和贺渊明明就见过两面,却毫无陌生的感觉。 一个敢嫁,一个敢娶。 仔细想了下,柳苔觉得主要还是归功于她敢嫁。”你等等。” 柳苔小跑回房间,翻出压箱底的一个老物件。 是一只琉璃兔,她姨娘攒了半年的月钱给她买的。 贺渊看着手中那晶莹剔透的兔子,偏头问:“你属兔?” 柳苔点头:“好好收着,这虽然不值钱,但要是弄丢了,我和你拼命!” “这才值钱。” 贺渊握紧那琉璃兔,“值两条命呢。” 第11章 闹了一场,柳苔胸口郁气消散,贺渊也要告辞。 临走前,他说:“我娘很喜欢你,本想早些迎你进门。 但她又要将婚礼办得气派些,各项工期压了又压,勉强也要两个月时间。 ”婚礼在两个月后,柳苔,你等我来接你。” 残阳如血,柳苔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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