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做梦来得快些。 柳苔的打扮依旧素净,临出门前被贺老夫人叫住:“素却不雅,净却不贵。” 柳苔有些丧气:“这些表面工夫,又没什么用。” 贺老夫人亲自给她戴上一套羊脂玉做的头面:“先敬罗衣后敬人,人呐,大多只看得懂表面功夫。” “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同她们来往!” 贺老夫人呵呵一笑:“可以,不过要等到你有得选的时候。” 柳苔不明白,这与谁来往,不是全在自己吗? 可当她坐到成平郡主的宴席上,满座都是目下无尘的贵女时,她突然明白了贺老夫人的话。 第22章 人活在世上,总有不能免俗的时候。 她们的眼睛就像裁缝的尺,从头到脚,一寸一寸量着她。 原来被一群人讨厌,是会胆怯的。 柳苔有些局促,强撑着不露怯。 成平郡主走过来,瞧着她的头面,似有些惊讶。 她说:“贺老夫人应当很疼你。” 柳苔羞涩一笑:“母亲待我确实好。” “可不是,连御赐的嫁妆都给你了。” 贺老夫人是要锻炼柳苔,却也不舍得让她真受辱。 这套头面,就是她替柳苔撑的场面。 柳苔明白过来,心口发烫。 她娘亲走得太早,贺老夫人像是补上了这个缺。 成平见她霎时红了眼眶,心中也有了计较:“贺老夫人是个有福气的。” 成平的话算是给柳苔定了调。 她接纳了她。 识趣儿些的闺秀对她露出笑容,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拎得清。 礼部陈侍郎家的四姑娘还是开口嘲讽了她。”如今当真不同了,还要什么脸面?只管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便是。一朝扶摇直上,谁管你是怎么上来的。只要上来了,都是好姐姐好妹妹。” 这话说得难听,明晃晃骂柳苔不要脸,连带着把成平郡主也骂了进去。 可这陈四姑娘的长姐是宫里的贵妃,深得圣宠,便是成平郡主也不想招惹她。 柳苔拿不准该如何反击,正想沉默以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却听一声冷笑,是秦芷嫣。”你的脑袋不用削都尖,天分这般好,可别浪费。” “你!” “我怎么了?我的脑袋圆着呢,跟你可想不到一处去。” 春晓只觉得秦姑娘今日简直艳光四射。 秦芷嫣的姑母是太后,贵妃见着也得磕头。 柳苔笑得两眼弯弯,秦芷嫣又变结巴了:“你、你别以为我这是为了你,我、我是为了贺渊,他在边关保家卫国,她们却羞辱他的妻子,是个人都听不下去!” 这下子,陈四姑娘面子里子都没了,愤而离席。 成平郡主没管她,举起酒杯敬了来客。 柳苔来了一遭,还是没想明白如何让人尊敬她,这宴席上的聪明人,说话做事都看着眼前人背后的权势,即便蠢如陈四,也是仗势欺人。 回程,秦芷嫣挤上了柳苔的马车。 ”我要回去了。” 柳苔没劝她,秦芷嫣的父母都在江南,她这样的姑娘,就应该在父母身边,被父母疼爱到老的。 秦芷嫣笑道:“我来之前,总觉得女子的好,皆在容貌,配得上贺渊的人,也应当是个绝世美人。 ”你嘛,确实不漂亮。”可是,你从来不在乎自己漂亮不漂亮,这样的你,比谁都漂亮。”哎呀,我说得乱,你明白意思就成。” 秦芷嫣红着脸。 ”我、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春晓笑出声,柳苔瞪她一眼,笑着和秦芷嫣说:“我知道。” 第23章 秦芷嫣离京时已经入夏。 算算日子,贺渊已经许久没送信回来。 谁也不去提这茬,仿佛不提,不好的事便不会发生。 可阴云还是笼罩在贺府所有人的心上。 直到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响彻京城的清晨,八百里加急的轻骑疾驰而过,直冲到禁宫。 金銮殿前,年轻的小兵从马背上滚落,连滚带爬往殿中去。 已然分不清他流下的是血还是泪。 ”陛下!” 他的声音高昂,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哽咽—— “城!破了……” 寥寥几个字,却是尸山血海。 亡魂鸣过血泊,游子再也不能归乡。 塞北最远的那座城被鞑子攻破,贺渊下落不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塞北有三关,老将徐诚守住了第二座,战局僵持下来。 这些事对京城的百姓来说,有些遥远。 他们不在朝堂,也不在边关。 那疾驰的马蹄声,就像不常听见的鸟鸣,哪怕有些惊奇,过了也便过了。 小贩照常支起摊,天光乍破时,馒头上的热气吹散初夏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世上的事本就这样,两只眼睛只能看到眼下的光景,活人不管死人,死人管不了活人,同年同月同日的某一刻,大路朝天,各行其道。 贺老夫人又病倒了。 其实,在贺将军战死的那天,她就已经在熬命。 她送走了太多人。 柳苔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一夜一夜地不合眼。 一碗药喂进去,又被她吐出来。 柳苔眉头都没皱一下,替她擦身换衣,又吩咐人继续熬药。 贺老夫人清醒时会温声让她回去休息,可柳苔最会阳奉阴违,嘴上答应,却还是在床边铺了地铺。 而大多数时候,贺老夫人是不清醒的。 她似被梦魇着了,时不时唤两声娘,哭着喊疼。 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小声念着一个名字,阿瑛。 那是贺渊父亲的名字。 第24章 贺老夫人年轻时面上生过一段时间的疮。 因着这疮,豆蔻年华的姑娘,去哪儿都不敢露脸。 她总是戴着面纱,怯怯地,沉默地,缀在母亲身边。 贺老夫人姓寇,闺名文慧。 文慧那年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只可惜一看到她的脸,媒婆便要推阻一番。 一来二去,文慧也就没了心思。 她把时间花在看书上,从古至今,什么都看。 偶尔也偷偷看点闲书,可看着书上写得至死不渝的爱情,她冷笑一声,不信。 人有生、老、病、死。 除去青春年华灿若朝霞,其他时候大多如七分败的花,不好看,暗暗散发着衰败的臭味。 色衰而爱弛。 如花美眷尚且敌不过似水流年,何况她脸上生疮,看起来有点恶心? 幸好寇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她爹娘开明,便是养她一辈子也无妨。 可文慧依然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 她愁的时候,会去寺中小住。 也是那时候,遇到了同样来礼佛的贺瑛。 他是陪家中姐妹来的。 家中姐妹又是为了给他祈福来的。 少年将军,满身肃杀之气,温润如玉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 他似乎不爱笑,文慧偶遇他几次,他都冷着一张脸,手上拎着的不是糖葫芦就是水晶糕,一看就是在替家中姐妹跑腿。 文慧还发现,他每日清晨都要练枪,落英缤纷,她撑开窗户看得入神。 她好奇心越强,观察得就越细致。 观察得越细致,就越好奇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少女的一颗心,便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土壤里,独自发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平生头一次恨起自己,若自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就好了,那便有勇气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喜欢。 偏偏,天不遂人愿。 文慧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自己的胆怯。 她自顾自谢幕,再次偶遇时,贺瑛却叫住了她。 沉默寡言的男人递给她一串糖葫芦。 ”上次见你盯着看,我以为你喜欢。” 文慧愣住,怎么接过糖葫芦、怎么回的话,她全忘了。 等回过神来,贺瑛只留下一个背影。 文慧一夜没睡,她觉得自己完了,她生了妄想。 糖葫芦吃进嘴里的时候是甜的,山楂却酸。 她面纱下的脸,就是那酸山楂。 后来,贺瑛下山买什么,都会给文慧带一份。 文慧想问为什么,又怕捅破窗户纸后不能获得想要的答案,徒留难堪。 捅破窗户纸的是贺瑛的妹妹。 年轻的姑娘,笑闹着打趣哥哥待隔壁院子的姑娘格外殷勤。 ”只是,那姑娘一直蒙着面纱,不知是家教严,还是貌若无盐?” 文慧躲在景窗后听着,心怦怦直跳。 贺瑛的声音响起。 ”别人的相貌,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背地里这般议论人家,我们贺家何曾有过这样的家教?” 贺瑛严厉地把妹妹训了一顿,直将小姑娘训得眼泪汪汪。 文慧眼眶湿润,生出向他坦白的冲动。 冲动既生,就再难按捺住。 文慧走到贺瑛面前,仰头看他。 ”我……我不好看。” “你听到我妹妹的话了?她不懂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文慧含泪摇头,她只是想勇敢一回。 贺瑛是那样好的人,即便不喜欢她,也不会伤害她。 文慧缓缓摘下面纱,露出生疮的脸。 贺瑛瞳孔微缩,他伸出手,又觉得冒昧,那手悬在半空,他问:“疼吗?” 疼吗? 文慧设想过许多答案,唯独没想过是这个。 若说之前只是少女怀春,此刻却是天塌地陷。 即便贺瑛不喜欢她,她恐怕也不能再喜欢上别的人了。 她后来问贺瑛怎么会喜欢她,贺瑛让她不要生气,他说她的眼神,像一只落汤的小狗。 文慧的脸渐渐好了,她嫁给他那天,是艳光四射的新娘。 但她那时已经不会再为外表喜悦或悲伤。 文慧醒过来,她的病榻旁趴着一个姑娘,睡得不甚安稳。 第25章 她轻轻抚摸柳苔的脸,眼神温柔似水。 柳苔睁眼,看到红光满面的贺老夫人,心蓦地一沉。 ”好孩子,别难过,我这一生,也算得上完满。 ”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穗宁。往后,若是渊儿回不来,你们的路定不会容易…… “你记得,不用替我们守什么,家业也好、姻缘也罢,顺其自然。” 柳苔知道这是贺老夫人的遗言,可她眨眨眼,眼眶是干的,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太阳真好啊。” 贺老夫人要去晒太阳,命人搬了个躺椅到树下。 她躺上去,柳苔替她盖上薄毯,又摆出茶具,要给她泡茶。 ”母亲喜欢喝雨前龙井,还是峨眉雪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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