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不好意思,手滑了。” “只能劳烦巡使大人自己弯腰捡一下喽。” 凌月望着眼前扭曲的笑脸,几乎可以想见若自己弯腰去捡,他又会有下一步的挑衅之举。 这些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无聊腌臜。 她轻哂一声,正欲拔剑挑起腰牌,却见一只筋骨分明的长手抚上腰牌,默默将它从地上拾起。 那人利落地直起身来,*是个约莫二十五六丰神俊朗的青年,他剑眉凤目,宽肩窄腰,穿着与她相仿的青色圆领长袍,身量却高出不少。 青年垂目看了一眼腰牌上的刻字,仔细地掸了掸灰尘,随后,他迈步行至凌月身前,笑着递了过去:“凌娘子的腰牌。” 凌月望着他面上温和的笑意,感激地道:“多谢郎君。” 她自然知道他是同袍,可他既不以官职称她,她便也回以同等的称谓。 “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笑了笑,又道,“在下新任西市巡辅沈夜,也是来取腰牌的。” “咳咳!”被忽视的录事忽然高咳几声,“你们真当本官不在是吧!” 沈夜朝录事参军拱手致意,温声道:“下官不敢,沈某亦是来领腰牌的,有劳大人。” 录事冷哼一声,从匣中抓起腰牌,见沈夜弯腰来接,便回折了递出的手,将腰牌狠狠掷到地上! “沈巡辅既然这么喜欢捡东西,本官便赏你捡个够吧!” 凌月正欲出言,沈夜却伸手拦住了她,他的笑意依旧温和,很快便弯腰拾起了地上腰牌,拱手向录事作别:“有劳录事大人。” “呵呵,真是个贱骨头。”录事轻哂不屑,将脸侧向一旁。 “你——”凌月才刚出声,沈夜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他迈开步子朝堂门走去,快至门槛之时,又回头望向怒视录事的凌月,展眉一笑。 “要一起走吗?” 凌月顿了顿,对他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迈步跨出正堂。 厅堂之内一时寂静下来,但听吱呀一声,堂后内室的门忽然开了。 录事参军立即从案几后站起身来,抱拳见礼:“大将军。” “做的不错。”一身铁铠的裘权自内室走了出来,朝录事点了点头。 他目光阴鹜地望向敞开的堂门,轻笑一声:“这小子,还挺能装啊。” * 两人并肩走出千羽卫总署,凌月看着身旁人始终如常的面色,不由疑惑发问:“方才那录事百般挑衅,你不生气么?” 长街熙攘得有些嘈杂,沈夜极轻极缓地呼吸着混杂人烟的微风,抬眼望向云边倾洒的熠熠天光,他看了半晌,忽而无所谓地笑笑。 “这些,都不算什么。” 凌月一时有些默然,循着他似含眷恋的目色仰望云空,长风静悄悄的,日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垂下眼眸。 他看起来……像是受过很多苦的人。 她心下暗叹,当今世道着实不公,才让她所遇的每个人都饱尝苦楚。 她如此,殿下如此,阿娘如此,现在她所遇的同袍亦是对冒犯见怪不怪……这些活在水深火热里的每一个人,皆是她想入朝为将的缘由。 她想改变这不公的世道,让无德者自食恶果,让有材者尽得其用,让天下女子不必再屈志迎从。 这无疑很难。 凌月正陷入沉思之中,却见面前晃过一道手影。 她回过神来,听见他问:“你果然在生我的气吗?” “啊?”凌月懵懵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何出此言,“我,生你的气?” 沈夜垂眼笑笑,确认她方才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与自己无关。 他目带歉疚地望向了她:“我方才是说,龙门宴那天……没有出手为你解围,我向你道歉。” “当时我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回过神来时已经……”他看着她的眼睛,“抱歉。” 望着他诚挚的模样,凌月轻轻摇头,粲然一笑:“已经过去了。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沈夜默然,两人不觉便走到了马厩之前,发现他们的马匹竟也拴在一处,他惊喜地解下拴绳,目色灼灼地看向凌月:“凌娘子急着回去么?” “嗯?” “沈某想请娘子吃饭。” 凌月思忖起来:“倒是不算很急……” 沈夜牵着杂白黄马跟在凌月后面出了马厩,长腿一跨翻身上马:“那便多谢凌娘子赏光了。” 眼前人满怀热情,倒让凌月不好回绝,两人骑马自永兴坊南门而出,远远地,凌月望见了对面崇仁坊大敞的北门。 珏王府便在崇仁坊中。 凌月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辔绳,神思游离,马儿的脚蹄也因此缓了下来。 那一日殿下的话语犹在耳畔,他费心力教她夜行之术,原是为了让她有抽身回退的自由,不再陷入围困。 而马车上他回避谈及中毒之事,反先问起她属意之部,亦是为了让她走自己想要的路,不被报恩而挟裹。 他总是那样为他人着想,以至于点灯熬油亏了身子,近几日一直告假在府……对于自己的身体,他此刻有在好好照顾着吗? 清寒长风拂过街道两旁的金槐,拂乱她的鬓发。 冬日已悄然而至。 “怎么了?” 沈夜循着凌月的目光望去,满目落槐将远处的坊门掩在萧索之中:“凌娘子想去崇仁坊吗?” 他担忧地回望凌月:“还是,娘子有什么心事?” 凌月如梦方醒,歉疚地摇了摇头,提起缰绳:“我知道有处食肆日光很好,物美价廉,郎君随我来。” 崇仁坊,珏王府雪梅园内。 天气清寒,雪堂外的玉碟梅已渐次长出颗颗白玉花苞,被冬风摇得沉坠片片花叶,和着堂内熏笼细若游丝的噼啪火声,便是雪堂内外仅有的声响。 江风之斜倚在熏笼一侧,拢着袖炉,静静听着门廊外的叶落之音。 于恒久的静寂之中,园内蜿蜒的长阶忽而响起落叶断裂的沙沙声响,分外醒耳。 声响于廊前止息,江风之望着来人,弯了弯唇角。 一袭榴红快步踏入雪堂内,如火欲燃:“三弟身体如何了?” “见过长姐。”江风之起身欲揖,却被那抹红影扶住,他淡淡一笑,“风之的身体还是那般,长姐不必担忧。” 望着眼前人苍白胜雪的面容,长公主黛眉颦蹙,将其扶近了熏笼:“不要靠近风口。你的身子也太冰了些。” “数月以来,我一直派人南下遍寻神医,听闻父皇亦是如此……”她长叹一声,“可惜尚未有人能解幽冥花之毒。” “此事亦强求不得。”江风之坐于熏炉旁雪色毛皮铺就的软榻之上,亲为长公主斟上热茶,“长姐近日忧心之事,当还有另一件罢?” 长公主自知她这三弟最不喜让人为他焦心,便亦坐了下来,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劝言:“你少思少虑,凭着宫里的补药,或许还可……” “长姐。” “正是因时日无多,才应做更紧迫之事。”他语气浅淡,却透出磐石无转的果决,“崔翊。” 崔翊颔首,将手中信笺递至长公主面前。 凤目微凝,长公主取过信笺展阅,黛色长眉渐渐凝上肃色。 随即,她葱白玉指掀开熏笼顶端铜盖,将信笺掷入金明焰火之中。 第11章 辰正一刻,初冬的街风夹了些许清寒,但凌月素来身体强健,只着薄薄青色缺胯袍打马穿街,清丽飒爽。 今日是她第一天上任西市巡使,虽西市午时才开,她却特地提前了一个多时辰赶至西市。 四面坊门业已洞开,但因还未开市交易,西市内仅有商贩在运货理货,不算嘈杂,于是,自北门武侯总铺传来的阵阵嬉闹之音便格外扎耳。 北门武侯铺总领西市巡防,统率其他三门武侯铺。于是凌月在商贩探寻的目光中自北门而入,径直行至北门武侯铺停下。 她栓了马匹,里面笑闹声,劝酒声,骰子撞击声含混一片,没人留意她的到来。 “当————!!!” 凌月手持棒槌猛然敲击在武侯铺门口的铜锣之上,荡起一阵直击天灵盖的震骨铿鸣。 “奶奶的,谁在敲锣?!”武侯铺内爆发出一片叫骂,霎时间,数个身着黑色缺胯短袍的武卫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见门口立着一个笑意飒爽的男装女子,顿时面面相觑。 “我乃新任西市巡使凌月,今日起,便是诸位的上属。” 她再一敲锣,敛了眉目:“武卫长何在?” 为首的男人捂着耳朵瞟了一眼凌月腰间悬挂的腰牌,长着一颗毛痣的丑脸上神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朝凌月拱手致意。 “属下乃武侯总铺武卫长赵浪兴,见过凌巡使。” 他朝后方武卫使了使眼色,众武卫纷纷会意,渐次出声朝凌月拱手见礼:“见过凌巡使。” 凌月冷厉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武卫,年纪虽轻却气势端严:“坊门已开,诸位不去巡视西市四街,反而在此喝酒赌博,是要渎职吗?” 赵浪兴赶忙赔笑:“凌巡使说的哪里话,这不是为了迎接巡使您嘛,知道巡使今日上任,弟兄们都在这等着您的吩咐呢!” “哦?”凌月轻哂一声,“本巡使可没让你们在此赌博喧闹。” “是是是!”赵浪兴往后一挥手,“属下这就带武卫们前去巡市!” “慢着。”凌月抬手阻拦,“先不急着巡市。” 她取下铜锣塞进赵浪兴怀里,忽而一笑:“劳烦赵卫长帮我把所有武卫召集到西市中庭。” 赵浪兴望着那张骤然明媚的脸,毛痣一抽:“啊?” 铜锣阵阵,约莫两刻之后,沈夜带着武卫大队自南门大步流星朝凌月走来,赵浪兴提着锣跟在他的身后,短粗的腿亦步亦趋几乎要跟不上。 沈夜停在凌月身前,抱拳禀报:“禀巡使,西市所有武卫已召集完毕。” 凌月微颔首,对他一笑,这是昨日吃饭时他主动提出要为她效劳之事:“有劳沈巡辅。” 巳时已至,暖煦冬阳一寸寸破云而出,东西南北四门的武卫泱泱五十人,皆汇聚到了西市四街交汇包围的中庭,虽未阻塞运货通道,但阵仗空前,不免惹得四街商贩纷纷注目。 就连西市署令也带着下属走出廨署大门,立于门口随人群驻足围观。 这是要做什么? 他虽疑惑,可他所管辖的西市署只负责交易相关事宜,自千羽卫接管西市后更是被压一头,无权过问千羽卫内部管治之事,商贩们更是不敢出言问询,只好远远观望着具体情状。 被召集的武卫们亦未比围观众人知道更多,心里皆是忐忑不服,这个才刚上任的新科女武状元,年纪轻得似他们家中幺妹,面庞嫩得如三月春桃,可峭拔的气势却如巍峨雪山,望着他们时,如睥如睨,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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