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声音远远近近地回荡在他的耳畔,如藤蔓缭乱纷扰,紧紧地纠缠缚绕。 左耳才方传来她坚定不移的承诺,右耳便又涌入他狰狞窃笑的应许。 ——“殿下,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若是出征变成出丧,飞凤军便不用白白送死。” ——“殿下,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只要你死了,所有人都能活着。” 片片雪花擦着脸庞融化凋零,他深深地呼吸着冰冷如霜的风雪,明明是那样彻骨的寒,让四肢百骸都几乎失去知觉,可在这一刻,却令他心绪如洗。 终于,他停下脚步,伫立于一树扶疏红梅之下,朔风横贯几欲将玉骨摧折,他的眼眸从月灯上缓缓抬起,失神地望向前方无底的断崖。 落雪纷纷,天地之间,只余一片茫茫。
第73章 昏黄的油灯毕剥轻响,衬得牢房内更加幽寂。 沈夜呼吸骤转粗重,侧目回视着身后垂首默立的黑衣人,眼中灼烧起无边怒火:“你没给她服用解药?” 那人立时答道:“回大人,这女子是服用解药后毒发吐血,定是那女童给的解药有问题——” “你说谎!”阿离凄厉地抓紧铁门,“所有药草都是你们给的,我绝对不会用它伤害凌姐姐!是你……你明明听见凌姐姐毒发呻吟,却没有立刻把解药给她,害她吐血——” “闭嘴,小畜生!”黑衣人猛喝一声,朝女孩的牢房踏了几步,威胁道,“再胡说一句,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你们说过不会伤害凌姐姐,你们答应我的——”女孩毫不在乎那道威吓,慌乱的哭音更加尖厉哀决,已然抵达崩溃的边缘,“求求你们……让我看看凌姐姐的情况……”她将头抢撞在铁门之上,声嘶力竭地哀求着,“我不会让她出事,不会让她出事的……” 四周的哭嚷那般炙烈,可掌间的丽容却逐渐冷凝,沈夜太阳穴突突跳动,脑中鼓噪不已,他闭了闭通红的双眼,压抑着戾气道:“把她带过来。” “大人——” “把她带过来!” 锁镣当啷落地,不消片刻,纤瘦的身影便被黑衣人押了进来,往前推了一把,女孩身体歪斜,跌倒在地。 抬眼看去,同样解下镣铐的凌月正被沈夜箍在怀中,雪偶般的面容锁在盘曲的臂弯,阿离未及拍打膝盖沾染的灰尘,便扑向她的身前,伸手翻开她血痕凝涸的掌心看了一眼,又检查了一遍她的眼珠和口舌,面色变了变,立即回头对着黑衣人道:“把我的针囊拿来!” 黑衣人迟疑地看了沈夜一眼,随即快步走向刑具架取过所要之物,阴着脸丢到女孩手边。 阿离连忙翻开布囊,取出几枚银针,迅速扎在凌月的右颈,肘窝,以及小腿处,又俯身贴上她的心口,静听片刻,满是泪痕的脸上重又涌出泪珠。 她吸了吸鼻子,又拾起一枚银针刺入凌月手背的穴位,小小的*手掌抚上那道惨白的面容,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丝因落针而起的波动,阿离咬紧了下唇,难以置信地覆上垂落在地的手臂,按向雪色腕间。 一探之下,女孩双肩不由抽动起来,口中溢出一道哀恸的呜咽。 看着那张有如死灰的泪脸,沈夜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猛然扯住她的衣襟往前一带,厉声发问:“你救不了她?” 女孩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哽咽难言,她艰难地将视线转向守在门边的影卫,泪与火交织的目中仇恨决堤:“是你……你延误了凌姐姐服用解药的时间,你这个刽子手,我要杀了你!” 阿离挣扎着抓起布囊里的银针,不管不顾地朝那人投射而去。 黑衣人侧身错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飞针,手扶腰间利刃,声现杀机:“小畜生,你活腻了!” 阿离仍在摸寻针囊,双目湿红,失去理智般哭泣大喊:“你早就打算害死凌姐姐……你这个杀人凶手!” 周身流窜的怒火的无处宣泄,沈夜将吵闹的女孩一把扔开,又将凌月放在石壁之前,身形暴起,转瞬之间便已掠至黑衣人眼前,拧住他的脖子抵在铁门之上,阴鹜的目光几乎将那人生吞活剥:“你敢违逆我的命令。” 黑衣人喉间发出短促的唔鸣,来不及辩解什么,咔嚓一声脆响,原本直挺的脖颈截然错位,精壮的身躯如一块抹布被丢弃在地。 再度步入牢房内时,阿离已经匍匐在凌月身前,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惨然啜泣:“凌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尽管已经杀了一人,沈夜心头的狂躁仍然不减,反而在那道凄楚的哭声中愈演愈烈。 他缓缓走上前去,俯下身来,钳住女孩纤瘦的后颈强行将她身体板转过来,睥睨着她殷红惊恐的双目,掌间略一游转,力道渐渐加剧。 阿离呛咳之际,靠在石壁的女郎猝然睁眼,迅如雷霆地从肋下翻出一掌,全力击在男人胸膛之上—— 沈夜骤然往后仰倒,霎时手扶胸口,吐出一口朱红鲜血。 散发翻飞的女郎立即环臂接过阿离,重燃温热的指尖轻触女孩涨红的面颊:“……没事吧?” 阿离猛烈地咳嗽几声,噙着眼泪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抓着凌月的手臂。 “你……你没死……”沈夜双目剧烈颤动,眸中席卷翻滚的既是失而复得的灼灼惊喜,又是狂雨暴风般的烈烈恨意。 凌月起身将女孩护在身后,俯视向他的视线亦携着几许复杂,但很快便凝成一股如霜冷厉。 她在去往沈宅的途中便已将阿离以龙牙草为主料所制的假死丹嵌在口中,束手就擒时将其吞服,为了加快丹药发作,向招魂引毒发的时间趋近,她硬生生将自己的掌心掐出血痕,引得毒气冲心,痛苦不堪,随后才被喂下阿离制出的解药,化去招魂引的毒性,最后被阿离暗中施在心口的一针唤醒。 可这些并不需要对他解释,她也没有心思再多逗留,凌月牵着阿离跨步冲出牢房,忽见前方一道黑影提剑赶至,她足尖挑起门边尸体的佩剑,握在手中,迎上飞袭而来的剑光。 因为心中焦急不定,凌月丝毫没有多余的耐心,只顾将最狠厉的杀招在剑尖肆意倾泻,剑锋所指锐意逼人,步步紧咬,直将那名黑衣人压得节节败退,阿离伺机向敌人射出一枚飞针,那人偏头闪避的微小空隙,凌月一剑封喉,迅速结束了这场战斗。 她正欲离去,却听身后牢房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轻笑。 “呵呵,咳……”捂着心口的沈夜笑得惨然,丝毫不顾及唇边又淌出的一缕鲜血,死死地盯着她的侧影,“凌月……你居然利用我……” “是你先利用了我的感情,残害无辜——”凌月怒目回望向他,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无法再将一切轻轻揭过,她浸血的衣袍剧烈起伏,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业火,如瀑垂落的乌墨青丝之下,红艳的唇颊好似浴火重绽的红莲,冶丽得摄人心魄,最后,她移开明耀的目光,声音如同一柄冷剑,“沈夜,我不会原谅你。” 他声息一滞,猩红的目中光影摇晃:“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如果还有交手的机会,我会堂堂正正地杀了你。” 凌月丢开手中锋刃,不再停留,携着阿离掠向暗狱出口的刑具架旁,亲手取回了那柄闪烁辉光的银剑。 “等你赶到的时候,江风之或许已经死了。”男人森冷阴戾的声音再度传来,如果她回头再看一眼,便能见他口齿沾满鲜血,如同饮血食肉的恶鬼罗刹,“凌月,一切都来不及了……” 可凌月只凝眸一瞬,便更快地圈住阿离,飞身冲出了牢狱。 挥剑劈开甬道尽头的铁锁,破出镂空的铁门,前方是一条天梯般的高耸石阶,凌月揽着阿离跃上顶端,按下墙边微微凸起的石块,顶上砖石霍然往两侧洞开,微光挟着细碎的雪花从头顶树影倾斜而下,穿过密如厚墙的枝叶,眼前正是那座静谧寥落的园林。 凌月来不及为漫天的飞雪震叹,足间一顿,翻越过冷硬的私宅院墙,终于重新回到了长风凛冽的西面槐街。 她抢步拦下街上一个举着火把的巡军,高声问:“珏王殿下在哪里?” 那人被凌月披发浸血的模样的吓了一跳,就着火光辨了辨,当即惊愕喊道:“凌将军?” “殿下呢!” “殿下,殿下今日出征河东了……” “什么?”凌月与阿离皆是一怔,来不及询问更多,凌月提气纵起,朝着距离此地最近的西街廨署飞掠而去——此刻,那里有她最为需要的强健快马。 不过片刻,凌月便落到了廨署的马厩之前,纷纷的白雪中,拴在最外侧的高头大马最先觉察到她的到来,踏蹄长嘶一声,竟是踏云。 随着这声响动,周围火光照舞,阶上很快步下一道人影,浑厚的声音里溢出狂喜:“凌月,阿离,你们都还活着!” 凌月已经解下缰绳,回望来人,急切道:“卫将军,我现在去找殿下!” “等等!”卫长英抬手示意一下,当即有人将一件厚实的斗篷递了过来,他紧声道,“殿下现在应该在梅陵宿夜。” 凌月颔首,未及详问事情的经过,便飞速系上斗篷,跨上马背,阿离神色坚毅地伸手,便被斗篷裹在其中。 马腹一夹,踏云四蹄翻腾,冲了出去。 卫长英虽然立即派遣军队骑快马随护,却被凌月远远甩在身后。 “快些,再快些!” 梅陵离京城近三十里路,凌月不断扬鞭催马,恨不能背生双翼,顷刻之间飞到梅陵,踏云似乎明白新主人的万重焦心,风驰电掣如贯长虹,马蹄声和着狂啸朔风震响天地,白色的身影几乎化为一片疾驰的飞雪。 一刻不歇地策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望见矗立在山麓之下的巍峨陵宫,凌月调转马头沿着陵道而去,可才方行到一半,便见一队飞凤军举着火把急匆匆冲了出来,当先那人正是崔翊。 凌月心间一紧,急忙勒停雪色白马,抱着阿离飞身下马,冲上前问:“崔统领,殿下呢!” 崔翊目色震颤地望着眼前瀑发纷舞的女子,恍惚了一瞬才确认来人,可他根本顾不上感受惊喜,便又面色如土地道:“殿下将我迷晕,独自出了陵宫,眼下不知所踪!” 凌月耳畔回响起沈夜阴冷的话语,怔忡片刻,忽而扯下斗篷笼在阿离身上,拔腿冲了出去。 崔翊正要跟上,阿离突然身体歪斜,猛地栽倒下来。 朔风狂啸,雪堕如簁。 凌月飞奔在漫天大雪之中,散乱的衣袍被劲风鼓起,乌发犹如墨河飞泻流舞,她的脑海中竟似走马灯般回转起六年前的种种景象。 她飞掠过曾经夺命而逃的那片雪地,冲向被他紧揽入怀的那堑深渊断崖——终于,她望见了一道仿佛要羽化登仙般乘风欲飞的雪色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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