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白幡飘扬,肃杀冷清。 裴崖只是默默烧纸,也不同我搭话。 灰烬的残光映亮他的脸颊,裴崖颊边泛着隐光。 这几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此时静下来,悲伤才会翻涌而上。 我极识相地不扰他,他倒先出声了。 「我会替兄长写放妻书,再烧了你的卖身契,从此你与我裴家再无瓜葛。」 「我不走。」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没银子傍身。 现在当个寡妇,有居所又有银钱,我何必为了意气去求人生颠簸? 裴崖瞥我一眼: 「你别说对我兄长情深义重。」 我昂起骄傲的头颅: 「你不是大理寺卿?你就说你兄长的案子,我有没有提高破案效率吧。」 裴崖移开视线,不得不承认我的功劳。 「你替衙门办事,本官付你银钱。」 「大理寺不可能日日有案子,这工资来得不稳定。」 不如当你嫂子来得安稳。 「那——」 「我没犯七出。」 「这个——」 「这个案子有凶手,我不是克夫体质。」 「我是说——」 「我是说我可以既留在裴府,也帮衙门办事。」 无所谓,编外也是工作。 「也罢。」 裴崖叹气。 「嫂嫂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 裴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 「这个案子,线索断了。」 听薛夫人所言,陈献是得了笔钱替人办事。 陈献死亡,幕后之人也不知从何寻起。 「倒也算不得断。」 我轻咳两声,故作神秘。 「山重水复疑无路,要不要嫂嫂给你指条直通杏花村的路?」 「大人!大人!」 我还未揭开谜底,刘拥风风火火跑来,在灵堂门口摔了个屁股蹲。 「大人,死人了!清嘉书院出事了!」
第二卷 井童子 第6章 大理寺主簿陆清已就位。 两具尸体搁在井旁,只用草席掩盖。 据辨认,两名学子皆出身官宦世家。 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儿子林纷,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汪鸣。 仵作验过尸,确认是溺死,但双双失足落井,过分诡异了。 仵作禀道: 「他们指甲里有木屑,这不合常理,但小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书院放了三天假,现在能围观的都是家远的学子。 他们的窃窃私语着实扎耳。 「说了不要往井里撒尿,他们偏不听,看看,遭殃了吧?」 「遭殃了也好,谁让他们爱欺负人。」 我心念一转: 「井下童子?」 「哎,夫人也知道第先生啊?」 《第不语》有言: 往井里撒尿会惹怒居于井下的鬼童,一子不信,照做不误。 当晚做梦被鬼县令罚杖责,晨起,胯处一片青紫。 可鬼童觉得处罚太轻,转而告到酆都阎王那里。 次日,此子溺死井中。 这故事告诫世人不要作死,也在暗示咱们—— 这两名学子的死,大概率是他们自己作的。 「他们肯定是被鬼童子俯身,自己跳井的,你们看,这里只有两串鞋印,好生奇怪。」 鞋印? 很好,这是专属于我的装逼时刻。 我俯身一看,却僵住了。 这确实是两串奇怪的鞋印。 一个脚印分成两部分,前半是趿履印,后半竟是人的脚印。 「把死者的趿履脱下来给我。」 陆清把它们扔过来,我仔细比对鞋印前半纹样,确是死者的趿履。 而后半个人的脚印,很明显属于七八岁的孩童。 更诡异的是,它们没有脚纹。 我伸出手想要丈量,身后几名学子忽然「嗷」的一声叫出来。 我吓得手一抖: 「干什么?」 「这是鬼童的脚印,夫人万万不能触碰啊!」 「是啊是啊,若一定要碰,夫人还是先撒一把糯米去驱驱邪,你直接上手,鬼童子会上身的。」 撒糯米? 《第不语》里没有提及糯米驱邪,《僵尸先生》里倒是提过。 「撒糯米没用。」 「为什么?」 糯米是驱僵尸的,对鬼自然没用。 「我问心无愧,他有种便来找我。」 我边说边伸手比划鞋印,学子们齐齐惊呼,身后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夫、夫人,要不……你明天还是去万佛寺献一贯铜钱摸摸金身吧,去去晦气。」 「对啊对啊,《第不语》里说了,碰过这些东西,去万佛寺摸金身就好。」 「一贯铜钱打底才能驱邪,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学子:「……」 我比划了好一阵子,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身后依旧窃语纷纷: 「夫人怎么不信邪呢?现在是夜晚,她等会儿不会被鬼附身跳井吧?」 「她又没往井里……哎呀,那么多人在这儿阳气足,他不会来的。」 「鬼附身不是钻进人的身体,而是从人的身后抱住他,把他提起来。」 「被附身的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踮着脚走路,因为抱住他的鬼用脚背顶起了他的后脚跟,支撑着人往前走。」 「所以这些印子就是鬼附身的证据啊!前半个是人的鞋印,后半个是鬼的——」 「越说越离谱了!」 学子:「……」 我忍不住喊出声,四周立刻陷入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是不是凶过教书先生了? 我沉下心,扯住一个笑来: 「高端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同理,离奇的案件,往往采用最简单的作案手法。」 「明年就是春闱了,饱读圣贤书的各位,请你们不要再看什么杂七杂八的闲书,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选择做法了成吗?」 「别在这儿危言耸听了!」 学子们又静了许久,还是有人没忍住他该死的好奇心: 「可是这串脚印,夫人该如何解释?」 「你们信邪,所以一个鞋印掰成一人一鬼来看,我不信邪,就偏把它看成一个整体。」 「这两串鞋印根本不难解释,分明就是两双鞋的鞋底纹样而已!」 如冷水滴入沸锅,学子们的声音渐渐响起来。 「他们两个成天欺负人,被杀了也不冤!」 学子纷纷附和,都道二人最爱拣贫寒人家的孩子欺负。 古代书院霸凌,受害者反抗报复。 凶手作案动机呼之欲出。 我的心忽地像被揪起来,却听陆清喝道: 「兹事体大,你们都回房去,不要在这儿扰官差查案!」 下属领命,驱散人群,刘拥去通知死者家属。 陆清打好灯笼,在我身边蹲下: 「燕夫人还有什么发现?」 我回头,忽见暖光笼罩其身。 少年朝气与为官者的肃穆相融,衬得陆清整个人气宇轩昂。 意气风发!养眼! 「燕夫人?」 我回过神,收回目光。 抬眼见裴崖满脸不悦,才轻咳两声回答他: 「目前来看,作案的只有一人,身高一米六五,男性,十五六岁,身材偏瘦弱,身形……有点佝偻。」 我抬手比划: 「你看『林纷』的脚印,前深后浅,左浅右深,说明他前进时扛着尸体,左肩扛的比右肩重。」 「这也对应上了井里林纷蜷在左,汪鸣蜷在右,林纷也确实比汪鸣重。」 「他不能是个跛子?」 「当然不是。」 我指向另一串「汪鸣」的脚印。 「这串脚印就没有左浅右深的问题,此人穿着这双鞋倒着走,重心在脚跟,所以前浅后深。」 陆清深以为意: 「这么说,我们可以去找找拥有这两双鞋的人?」 「能找到自是最好。」 「好,我这就派人去搜房间。」 陆清提着风灯,起身离开。 许是黑夜衬得裴崖满目阴沉,他提灯占据了陆清方才的位置。 「好看?」 我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鞋印哪里好看了?」 裴崖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我。 切,莫名其妙。 「小裴大人!」 听,独属于刘拥的即将出事的声音—— 「小裴大人,小的找到一个老奴,说是前几天起夜见了鬼,咱们要不要把他叫过来?」 第7章 老奴不是陌生人,但他看我像在看陌生人。 他歪着身子眯起眼睛盯了我很久,宛如一尊人形石像。 「咳咳,管家?」 他终于回过神: 「噢,夫人,瞧我这记性,才过一个月就把您忘干净了。」 我干笑两声: 「不记得我倒记得是一个月前。」 「我这不是当了几年管家嘛,平日里对着账目,记得牢数字,记不牢人。」 「只见过一面的人,老奴只记得脸,不记得名字,夫人有怪莫怪哈。」 他转头看到裴崖,讨好地上前。 「老爷,您和夫人过得还好?老奴离了裴府一个月,那群毛崽子可还听话?」 「啊,管家,他不是——」 「还好,听话。」 裴崖给陆清使了个眼色,陆清拿来小板凳,让他坐下。 「来这儿当值了?」 「是啊是啊,这儿薪水高,还是当个算账的。」 他顿了一顿。 「没有说老爷薪水低的意思。」 裴崖岔开这个无用的话题: 「你说你见了鬼,是怎么回事?」 管家说到此处滔滔不绝。 不过来来回回就是几句「地下爬出来的」,「惨兮兮的」,「吓尿老奴裤子」诸如此类。 裴崖只思索片刻就下了结论: 「陆清,派一队人寻地道,再把符合条件的学子找过来,让管家认一认。」 老管家捶胸顿足犯了难: 「哎哟,别认了,书院学子这么多,再认老奴就把鬼样忘干净了。」 裴崖连眉头都没皱: 「也好,陆清,给我研墨。」 陆清照做,裴崖拂袖提笔: 「记得什么,直说。」 哟,画像师啊,大理寺卿有两把刷子。 我走过去,和陆清像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在老管家一大段手舞足蹈的叨叨后,裴崖画好了。 搁笔提纸,画中人面容稚嫩,弱不禁风,姑且符合鞋印主人的特征。 我阴阳怪气地鼓掌: 「呀,小叔画功不错,就是不知道长安城里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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