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年,开中折色制开始了。 朝廷下敕令,允许商人以银易引获得商品盐,免除赴边纳粮之苦 余盐开禁,持有盐引的商人可以直接从灶户的手里买补余盐。 这便保证了充足的货源,免除了守支之苦,也成为两淮盐商牟取厚利的有利之机。 我在十五岁那年正式踏入两淮盐业。 因捐纳有功,又有四叔打的根基在,我贩盐很是顺利。 汪学正悄悄问我:「你背后是不是有人?」 我笑着道:「不知道。」 其实我是知道的。 问清了相熟的人,其中关窍,我一下便想通了。 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当数叶铭臻。 有他在其中斡旋,我成为江南总商,维护榷盐,倒也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第37章 当今陛下疑心重。 因而叶铭臻屡受重用,朝廷旧臣被疑两心,削的削,砍的砍。 而太监,作为天子家奴,却很受重用。 两淮盐业积累甚重,陛下不放心曾经的富商大贾。 听闻叶铭臻与我有少时同窗之谊,很是感兴趣。 恰好蒙他开天恩,下江南。 我那时已在扬州置办了庭院,为交际往来,修得很是恢宏富丽。 陛下便落榻于我的梦园。 流水般的银子使进去,哄得龙心大悦。 他酒后便定了:「你,便为江南皇商。」 如此,在我十五岁之年,我冠以皇商之名。 算来算去,竟也是女子之身助益了我。 正是疑心病重,才不愿意江南士族坐大。 我一个女子,无根无基,身若浮萍。 既无父母,又无双亲。 恰恰符合他对「刀」的要求。 而他的另一把刀,则是叶铭臻。 在梦园相见的时候,我问他: 「博如,你下定决心了吗?」 与狼共伍,不是长久之事。 他与宦官走得这么近,不是易事。 朝政之事,朝不保夕,指不定哪日就被当成奸党清算了。 月色如水,叶铭臻的侧脸很沉静。 他说:「时机未到。」 直至几月后陛下回京,京城发生一桩大案。 宦官何言蓄意谋反,已被叶铭臻亲手羁押。 而风口浪尖之下的叶铭臻,则毅然辞官。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如果有,那个人或许只有我。 我在风暴之后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 【不日将归。】 叫我想起曾经我们玩过的家家酒。 「你去哪儿了?」 「我去云游四方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日将归。」 也许,我们终在徽州再相遇。 第38章 我是徽州最大的皇商。 我叫方瑾,今日及笄。 及笄那日,有个外乡人冲进我家来。 为首的锦衣胖子拿着一个香囊,不管不顾道: 「瑾姑娘,你的万贯家财守不住,还是我替你来守吧!」 他带的人多,执意说我和他曾私订终身。 这便是奔着吃绝户来的。 我还未说话。 四叔七叔忽然举起大棒子,勃然大怒道:「你是哪来的蟊虫,也不出去照照镜子?!该肖想我们家的姑娘!」 胖子见到棒子,缩了缩脖子,改了个说法。 「提亲,我这是来提亲!你们方家太野蛮了!」 这些年,乡亲们倚仗我附本经商,平日多敬我、怜我。 守在门前,刚好听见了这一句,也是大怒。 这下好了,回家抄扁担的抄扁担,拿锤子的拿锤子。 「敢强娶我徽州的姑娘,做梦!」 扁担锤子将要落下的时候。 锦衣胖子猛然道:「你们敢动我!我叔叔是学政,我舅舅是大将军,是他们让我来的,小心我让他们都弄死你们!」 看来,这还是有来头的胖子。 周围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这时,远处遥有一道声音传来。 「舍妹何人敢动——」 第39章 遥遥看到帽插官花、一身红袍的他时,我竟恍惚了。 大哥今年不到弱冠,却也中了进士。 那年四叔说得对,咱们状元坪的风水,的确是很不错。 大哥翻身下马,挡在我跟前。 「程公子,提亲,可不是这个提法。」 程胖子冷哼一声。 「方文熙,你不过是占了恩科的侥幸,又因江南没有强敌,这才提了探花。 「我劝你快滚远些,你这妹子,我娶定了!」 听到这里,我很纳闷。 「程公子,我与你素未相识,你为何执着娶我?」 「那自然是、那自然是……」 他支支吾吾。 总不能说,是看上了我的巨富吧! 这时。 又有一人从容迈步而来。 「程公子,你来迟了。」 我转身,竟是久不见的叶铭臻。 「今日,来提亲的应当是我。」 程公子气得跺脚:「叶铭臻,你来横插一脚做什么!」 「就算是要提亲,也要比个先来后到!」 叶铭臻笑了:「是你迟了,不信你问,昨日我的聘礼已经到方家的库房了。」 「当、当真?」 程公子疑窦丛生地望着我。 我朝他笑了笑,是默认的意思。 「你、你们……我要回去告诉我舅舅!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程胖子感觉被耍了,气得跳了起来。 「您尽管去。」叶铭臻道,「若是被振武将军和程学政知道您借他们的名声耀武扬威,您猜他们会如何?」 「你、你欺人太甚!」 程胖子气得手直抖,一边却又给旁人使眼色,退了出去。 我的及笄礼,终于又有了清净。 等到各项仪式都差不多了,及至最后一项。 大哥忽然道::「小瑾,你莫怕。」 他嗫嚅了许久,才道:「我如今已改了。」 第40章 我点点头:「大哥,我知道的。」 如今外人多,不好说话。 可他的意思,我一听便懂了。 秋闱前,大哥回到徽州府城,准备乡试。 可他文章虽兼备了,人却整日整日地做噩梦。 书院的旬考里,他抖如筛糠,汗如雨下,连字都写不出。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于是我找到他,同他谈了一场话。 月桥边,他朝我号啕大哭。 无法向人倾诉的心酸,此时悉数倒出。 「同舍生皆披锦绣,我身处其中,又怎么能忘记!年少时不懂事,如今悔了,却又迟了!妹妹啊,我如今,竟只剩两个妹妹尚在人世! 「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对得住爹娘!」 行舟泛涟漪,我低头看雨水滴落。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也许,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但好在,自从那日哭过以后,大哥便好了很多。 他发奋读书,回了书院,比谁还拼命。 后来,我去了苏州,便很少知道他的事情。 算算如此,今朝刚好是春闱放榜之时。 他积攒了数年的失意悔恨,终于在今朝有了弥补之时。 可惜,为时晚矣。 第41章 弦歌溢里巷,转毂遍四方。 我二十岁那年,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商人。 汪学正说,将来的史书上也会有我的名字。 而我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我在这一年,知道了一件事。 我在族谱上,仍然是阿爹阿娘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 方家族谱重修后,这才添了性别。 阿爹阿娘名字后跟着的方瑾,是女。 而阿青嫂和德盛叔身后的方瑾。 是男。 迎着四叔愧疚的目光。 我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阿青嫂养我之时,她的亲儿子也丧于野狼之口。 命运何其倒置哉! 因而,她收养了我,亦取名为方瑾。 这么多年,阿嫂,你抚养我。 叫我的名字时,是在叫哪个小瑾呢? 我很迷茫。 一方面,她确确实实地抚养了我。 可我亦无法容忍命运对我的戏耍。 阿青嫂前年起便病得很糊涂。 病中,她总是「小瑾小瑾」地叫。 我起初以为她是在叫我。 后来却发现她在叫另外一个人。 有一日。 她哭着坐起来,追出了去。 「小瑾, 外头兵乱, 你不要去经商——」 这一声, 终于是叫我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 「阿嫂。 「当初为什么收养我呢? 「是因为我和你的那个孩子长得很像么? 「我记得, 方瑾这个名字,最初不是我的。」 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清明。 须臾, 却又有空洞。 只是说:「小瑾,寡妇是个未亡人, 没有心, 没有肝, 阿嫂对不住你。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下来,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是我就要死了, 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 我想起从前种种,心头微动,悲从心中来。 记得幼年时, 是她一口口米汤喂养出来的。 于我, 她应当也是付出真心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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