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过后,他看向立在一旁的乔家兄妹,威严道:“都记住该怎么说了?” 在两人低眉顺眼说记住后,申管家转回向谢仪舟,道:“小姐放心,客栈和表姑婆那边老奴都提点好了,不会有错,咱家太爷、老爷又都是股肱之臣,御林军多少会给点面子,查证后不会加以为难的。等他们查完,咱们就回启程京城……” 谢仪舟没吭声,低着眼,神色是一贯的娴静。 申管家习惯了她的寡言,与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无需应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老奴已让人往京城那边送了信,等咱们到了,夫人该把一切都备好了。” “……自小姐离家,夫人日夜难安,怕小姐遇见坏人,又怕小姐冻着饿着,若非恐外人知晓毁了小姐清誉,夫人早就亲自来找了……” “小姐较之前轻减了许多,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养,不然等夫人见着这清瘦模样,得多心疼……” “没有必要。”谢仪舟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申管家没听清,问:“小姐说什么?” 谢仪舟抿了抿唇,重复道:“不必这样。” 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关切的话,也不必苦苦寻她、一定要她回去。 申管家听出她抗拒的态度,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谢仪舟放在膝上的双手。 谢仪舟已换回权贵千金的着装,身上是流光溢彩的苏绣云纱锦裙,乌黑发间坠着玛瑙发钗与金玉珍珠的步摇,不论是颈上璎珞还是腕间玉镯,都价值连城。 她本就容颜昳丽、身姿窈窕,精心装扮后更显娇艳耀眼,怎么看都是千娇百宠的名门贵女,唯有那双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暴露了她这几个月来的清苦生活。 申管家看着她手指上的划痕,神情复杂地说道:“家总是比外面好的。” 谢仪舟回以一个不带情绪的、轻浅的笑。 申管家有些哑然。 其实谢仪舟很清楚,不论她是何态度,被找到后,哪怕是绑,申管家也是要带她回京城去的。 她无意为难申管家,冲动说了几句话之后,牵了牵嘴角,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其余的管家自行安排,我累了,想要休息。” 申管家不好再说什么,躬身退下,在门外叮嘱丫鬟们好生照顾后,又去楼下嘱咐了一圈护卫,命人务必严密紧盯着谢仪舟。 谢仪舟是跑不了了,对面酒馆里的方震等人也被镇住。 他们追着谢仪舟的踪迹,绕着江波府的东南地界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找到谢仪舟的落脚之处,因为畏惧御林军不敢动手,再看见这浩荡的护卫家仆与森严的大户人家作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待到第三日,瞧见一个被众多家仆簇拥着出来的轻纱遮面的妙龄女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是他们能招惹的,根本不敢多看,更不用说将其与害死方雄的“王春花”联系在一起。 谢仪舟就这么当着方震一行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出了客栈。 而林乔兄妹也换了府中下人的衣服,混迹在下人之中,没被认出。 出了客栈,登上马车,谢仪舟掀开帘子最后看了眼盘踞在客栈对面的那伙人,刚放下帘子,听见了林乔的声音:“那些人竟然还在,幸好申管家你们来了,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仪舟心头一跳,忙侧耳细听。 申管家对谢仪舟离家后的遭遇一概不知,闻言察觉与她有关,被勾起了好奇心,问:“认得他们?” 林乔做出一脸后怕的表情,戚戚然道:“不算认得,就是沿途碰见过,那些人说是在找逃跑的家奴,专盯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 话断得恰到好处,给人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申管家脸色瞬间变了,隔着马车轻薄的纱帘看了眼里面的谢仪舟,转头喊来了护卫。 待人离开车窗范围,谢仪舟掀开帘子,低声警告道:“你不要给我惹事!” 方震等人知道饿死鬼的存在,只是不了解他,按理说是不会无端把饿死鬼与太子联系在一起的。 申管家正相反,知道太子,而不知饿死鬼。 这两方人若是相互通了消息,谢仪舟暴露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她不想暴露,原想暂时放过方震,等御林军盘查的事过了之后再说,不想林乔私自怂动起了申管家。 林乔狡辩道:“我一没说谎,二没透露你的身份,只是骗管家去教训一下方震,怎么能叫惹事?” 出了他们地盘之后,方震有所收敛,找谢仪舟一直是打着抓捕家奴的名号,目的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也没错,在今日之前,一旦被他找到,两人都将束手无策。 林乔所言,果真一句假话都没有。 而申管家是悄悄寻找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的,不会大张旗鼓地报出自家名号,方震等人被他教训,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到谢家三小姐身上。 道理是这样的,但谢仪舟害怕不小心留下什么线索。 她严肃道:“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先经过我的许可!” 林乔不大情愿,嘟囔道:“你就是胆小怕事,换做饿死鬼,他肯定夸我做的好……” “那你找他去,别跟着我了!” 见谢仪舟恼了,林乔忙认错讨好:“我才不找他呢,人家堂堂太子,哪里是我等贫民能高攀得起的。小姐,我知错了,你别生气……” 谢仪舟是因林乔的大胆行为受了些惊吓,但谈不上生气,后来恼怒,除了气林乔又提起那饿死鬼,更多的是在气自己 一听见有人提起他就控制不住情绪。 她放下车帘独自闷坐着,好长时间没再开口。 就在谢仪舟一行人离开宜城的这天夜里,相隔着两个州府的京城,徐院使被架去了太子寝殿。 自打太子回宫,太医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睡过囫囵觉,深更半夜被召去给太子医治是常有的事,徐太医习以为常,只是他脚不沾地,侍卫跨步又太大,晃得他头晕。 这滋味很不好受,徐太医身为院使,是太医院第一人,此时却一声不敢吭。 因为太子的伤势,他治不好。
第6章 试药“等。” 事情得从三个多月前说起。 四月里,太子平叛凯旋,途中无故消失,下落不明。天子震怒,将随行护卫、东宫众多属官、将士及其家眷皆数打入牢狱,一旦太子遭遇不测,所有人都得陪葬。 毕竟这位太子是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自幼年起就浸润在权力与政务中,无论是心境、胸怀、眼界还是仪表,都远过他人,是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 储君失踪,不知死活,而圣上已经年迈,精力衰弱…… 万幸,御林军掘地三尺地寻了数月,终于把人找回来了。——是从棺材里刨出来的。 堂堂储君,怎么会被人活埋地下? 什么人做的? 太子失踪期间身处何处?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就连太子也不知道。 他不记得了。 太医院诊治后,断定太子身上主要有两处重伤。 一是肋下狰狞的刀伤,属于旧伤,已基本愈合,但救治之人医术不精,是用刺绣粗线缝合的伤口,而非无需拆除的桑根线,后续需将粗线拆剪掉。 二是后脑淤血,是重物钝击所至的内伤,也是导致太子失忆的关键所在。 内伤难愈,失忆症恐不好治。 徐太医为太子把脉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皇帝,皇帝虽怒,却也收敛起怒火,只命太医院尽快为太子拆除缝线。 将已经与血肉长在一起的粗线拆除,难免会导致伤口渗血。 太医院有全天下最好的药材,治愈个皮外伤不在话下,这不算什么难事。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可偏偏在缝合粗线拆除后,太子的伤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不断加重。 十余天来,经过太医院的精心医治,太子肋下原本只是丑陋、轻微渗血的伤口仿佛遭人暴力撕开,血肉模糊,并且有往深处继续蔓延的趋势。 太医院所有人日夜不休地反思问题所在,头发都急白了,也找不出症结。 太医院失职,不仅随时可能被皇帝砍头,还时刻遭受着来自大臣、太子属官们的压力,终日惶惶,日夜难安。 被侍卫扔到寝殿中时,徐院使两脚发麻没能站稳,往侍卫身上扶了一把。 见侍卫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徐院侍后背发凉,奋力镇定,问:“殿下几时醒的?” 侍卫答:“四更天。” “伤口出血?” “是。” 徐院使沉吟片刻,谨慎地问:“殿下用的千真万确是太医院的伤药?” 此言一出,侍卫目光阴沉下来,冷冷道:“这该问你们太医院的人。” 先前太子无故失踪,圣上差点把太子属官、侍卫全部砍了,如今太子找回,他们的性命暂时得以保住,怨气可还没消。 东宫属官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皆以狠戾难缠出名,这会儿没人胆敢招惹。 徐院使自知方才那句话有怀疑太子身边人暗做手脚的意思,尴尬地拱手行了一礼,默默向内走去。 寝殿内,灯火通明。 文公公正与几个玄甲侍卫守在一旁,瞧见来人,文公公凑近锦帐,轻声道:“殿下,徐院使来了。” 徐院使连忙向着寝榻行礼,听见一道温润男声道:“辛苦院使。” “不敢。”徐院使忙道,“为殿下看诊是微臣分内之事。” 说完缓步来到床榻旁,垂首又行一礼,这才目不斜视地查看起太子的伤势。 那道刀伤斜在江景之侧肋,徐院使第一次看的时候,只觉伤口处理得粗糙丑陋,还在心中嫌弃缝合之人医术浅薄,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而今看着那被药粉与血水混合覆盖着的狰狞伤口,徐院使只盼着那人再次现身救命,只要能救了太子,他甘愿拜对方为师。 伤口较前几日又加重了。 徐院使额头开始冒汗。 他的疑惑、惧怕、忐忑等情绪,全部展露在那双因彻夜难眠而遍布血丝的眼睛里。 江景之看得清楚,目光从徐院使身上移开,不紧不慢道:“先清理伤口。” “是。”徐院使忙不迭地应了。 为徐院使递温水和巾帕的是文公公,回忆着太子刚找回时虽潦草但已愈合的伤势,再看现在血肉模糊的伤口,文公公脸色发青,没忍住斥道:“轻一些!” 这位是奉圣上旨意来照看太子的,也是来监督太医院的。 徐院使不敢得罪他,急忙放轻了动作。 清理伤口不是什么难事,文公公的怒气徐院使也能忍受,真正让他为难的是该不该重新为太子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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