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人时,她却又总会因为某些事毫无征兆地想起他。就如今日那个病怏怏的、求人杀了自己的浮雪山庄主人。 “阴魂不散,沈羡亭。” 她低声呢喃。 忽而“嘭”一声大响,她房间的大门被人自外撞开。辛晚楼一把抓起不知春,正要挥刀劈去,却见闯进屋里的乃是冒冒失失的温水心。温水心发丝散乱,绿衣上星星点点地落了一些血迹,一见到她便夸张地扑在她身上,紧紧环抱住她。 “白姐姐!” “怎么了?那浮雪山庄主人欺负你了?” “姐姐,”她同辛晚楼对视,充沛的情绪就快从眼睛里溢出来,“太厉害了……我觉得我要爱上他了……” “等等等等,怎么打一架就爱上他了?”辛晚楼不由失笑,却也未将温水心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温水心用力点头:“他真是很漂亮的,打架也利落极了。那般的身手,还是我这样初出茅庐的小杀手没见过的呢……” “他只用了一招——离我远远的,可却已经将我连人带剑打飞了。” “他是用剑的?” “不是,他什么都没用,”温水心激动地攥住辛晚楼,“他用一根梅枝。” 梅枝? 看到辛晚楼脸上露出的疑惑之色,温水心又焦急地解释道:“真的是梅枝——白梅枝!他那浮雪山庄,种了满山的白梅!” * 那一招“隔山打牛”其实是破光剑法,只是温水心初入江湖,不认得罢了。 楚英听着温水心已同第三波人讲了第三回昨夜的经历,不由摆首轻笑。 那个所谓的“浮雪山庄主人”,几个月前来此地找过她。那人先是问她是否知道白云司的下落,她当日不知,那人便说了浮雪山庄之事,说如若白云司某日前来住店,请她务必要令白云司亲往。 那男人未曾说过自己是谁,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楚英一早便认得他—— 当年朱雀台上,楚英也在,她曾亲眼目睹了照流雪那破光一剑。 “他那般厉害,也不知为何却要找人去杀了自己……唉,若真被杀了,还真是不值得呢,”温水心这话刚说出口,才惋惜了一半,就又改口,“不过他那样的身手,应当也没人真能杀了他吧!” 楚英看着白云司若有所思地点头,便上前故意又添上一句: “兴许他不是真的想死,也不是真的想找人切磋武艺——兴许是想引某个人去浮雪山庄见他呢?” “兴许是个女人?心上人?” “女人么……唉,可他若有心上人了,那我就没有心上人了!”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楚英笑道。 她斜着眼睛偷偷打量白云司,见她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仍旧一言不发,便又推了一把: “白姑娘不去么?也到浮雪山庄碰碰运气。” 辛晚楼忽然被人提到,猛然抬头,有些懵然。 “是啊,白姐姐也去看看罢,”温水心用手肘戳戳她,脸上笑意全然藏不住,“赢了大赚一笔,输了也没什么损失——更重要的是,还能见见那般漂亮的公子哥。” “我才不见什么公子哥……”辛晚楼想了想,忽而头脑一热,直截了当地笑着说,“我可是个寡妇……” “寡妇?!”温水心震惊地高叫出声,店内目光顿时朝此处聚集来,辛晚楼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小点声啊,这么多人看呢……”辛晚楼万分后悔,果然不该用这种说辞堵住旁人的嘴,“我不是寡妇……逗你的。” “啊?哦……” 楚英看她依旧没被劝动,便只能无声苦笑,又问那温水心: “水心,你去见那浮雪山庄主人,可跟他说了什么话?” “啊……有!” 温水心又想到一事,便又故作深沉地压低声音: “我临走的时候同他说,公子,我要爱上你了,你要怎样才能爱上我呢?可他听了这话突然就笑了,笑得淡淡的、很好看,他说——” “他只喜欢用刀的姑娘。”
第143章 立春日“我可真讨厌你,一辈…… 浮雪山庄坐落于一座荒山之上。 那山真是荒得不能再荒,荒到辛晚楼往山上走时都听见了狼叫。这浮雪山庄主人住在此处,真不怪旁人对他有某种“深山老妖”的猜想。 可那山虽然荒芜,走爬到一半,却就长出了梅树。愈往上那梅树愈多,一株一株,皆是白梅。最近已到了白梅逐渐凋落的时候,那些雪白的花朵落在地上,山间野风一吹,便在风中浮起来…… 浮雪山庄。 辛晚楼皱起眉头,抬腿时顿了一下,迟疑片刻,短靴还是踏在了满地落花之中。 山中阴冷,时有积雪未化,如今还依旧白雪皑皑。那些残败的白梅随着辛晚楼的脚步被踏入积雪之中,便也成了雪。 她背着不知春,深一脚、浅一脚,孤身走在满目雪白之中。 浮雪山庄的大门虚掩着,似乎正在欢迎她一般。辛晚楼抬脚缓缓一拨那虚掩的门板,大门“吱呀”一声,放她进去。 她不由一哂。 “唉,来此地的人分明都是杀你的。” 辛晚楼缓步踏入,无声无息。那山庄很大,却空荡无人。许久她都摸索在寂静的黑暗里。可不多时,她忽而看见一点光亮,正从道路尽头的一扇门下透出来。 连那扇门都是虚掩的—— 辛晚楼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并未从那扇虚掩的门走入,而是绕至一旁,攀上那间屋子的雕花窗户。 她轻轻将花窗推开,屋内很空荡,只生了一个炉子、点了一盏灯。那位浮雪山庄主人正躺在床上,床帏之后,间或响起几声低咳。 辛晚楼攥紧不知春。 她骤然自窗框处飞身跃入,扒着窗框将自己荡至半空,一刀朝床帏之后劈了下去。那人的低咳停顿一刹,瞬时自辛晚楼身侧扑了出来。辛晚楼那一刀虽然落空,却直直砍在床榻之上,若非那人躲得及时,只怕要被她拦腰斩作两半。 那人惊魂未定,一句话都未说出来,辛晚楼已自床榻上拔出不知春,回身猛劈。 她一下都未抬头,压根儿不看那人模样,只知一刀一刀地追着那人,不知春那“可斩三千人”的杀意肆虐无比。 那人毫无还手之力,所幸身手矫健,不曾被不知春真的劈在身上。他仍在咳,可辛晚楼却令他连一点喘息之机都无,眼前渐渐生出一片黑。 不知春猛然起势,乃是劈出一刀破天——眼看就要被她开膛破肚,那人忍过一阵晕眩,径直从花窗处跌了出去。 他一下扑在雪地里,眼前已黑得一点东西都看不见了。可身后还能听见辛晚楼翻窗落地的声响,以及不知春带起的一阵冷风。 要死—— 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向侧边一躲,便自积雪的山坡滚下去。他的脊梁猛然撞在满山的白梅树上,震得他喉中一甜。他倚着树站起身,随手摸到一截梅枝,便折下来,拿在手中。 辛晚楼执刀扑去,那人以梅枝阻挡。他的眼睛已看不清什么了,唯有耳朵、和对风的触感,依旧能让他感觉到她。 她身上的白梅气息盖过了整片梅林。 “沈、羡、亭——” 辛晚楼一刀劈去,沈羡亭手中梅枝应声而断。 他再也站不住了,朝身后倒下去。辛晚楼扑在他身上,与他一同坠落…… 二人一同摔在那落满白梅的积雪之中,触感冰凉。辛晚楼捧住他的脸,沈羡亭还当那是个亲吻。可下一刻,他唇上一痛,辛晚楼猛然咬上去。 * “你——” 辛晚楼口中尝到鲜血腥甜的味道,那不是她的血,是沈羡亭的。 沈羡亭痛得眼前那阵黑雾都散去,想推开她,却又舍不得。 他的口中忽而尝到一点咸涩——那是眼泪的味道。 辛晚楼终于放开他。 “你……”他一开口,就被山间的冷风一激,猛然咳了起来。辛晚楼却也不急,默默坐在雪地里,冷眼等他。 “咳……辛晚楼,你还真想杀了我啊……” 他咳着咳着,渐渐笑起来。 沈羡亭唇上沾着方才被她咬出的血迹,显得脸愈发白。三年过去,他看着却还是辛晚楼记忆里的那个样子,病病殃殃,却命大地一直不死——不好不坏。 辛晚楼脸上还挂着眼泪,襄王殿下薨逝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哭给沈羡亭。 “不是你要找人杀了你吗?”她开口反驳,带着哭腔,“不是你故意招惹我来杀你么?沈羡亭,我已决心作寡妇了——” 沈羡亭看她哭,却止不住笑。他抬手抹去辛晚楼的眼泪,却被她躲过。 他的手臂已抖得不成样子,在雪地里坐得摇摇晃晃。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索性收回手,撑在积雪里支着自己。 “真是……你终于来了,不枉我这半年来天天、夜夜地被人杀……” 沈羡亭说着,语气逐渐漂浮起来,人笑着,却有些没精神了。 “亏得闻凇还有一点良心,答应我假死回来——可到头来谁能想到那个小没良心的竟然是你。死讯传到长安,你连一日都不愿意等……直接跑得没了影子。” “害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就不怕真被人杀了么?”辛晚楼问。 沈羡亭满不在乎,只说道:“这怕什么——除你之外,旁人杀不了我。可若是你——你没杀我,我便找到了你;你杀了我,我攒下的钱便也留给了你,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如此这般,稳赚不赔。” 他有些得意。 他还是不在乎自己的命。辛晚楼淌着眼泪望他一眼,沉声骂道: “你的命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你记得了吗?” 沈羡亭一愣。 “你才是那个没良心的……” 辛晚楼呢喃着,朝他张开手臂。沈羡亭这回终于明白,俯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他遗失的灵魂又回到了躯壳,这个拥抱终于变得很温暖。委屈的情绪忽然如潮水般反扑。辛晚楼埋在这个拥抱里,忽而,嚎啕大哭起来。 “我可真讨厌你,一辈子都要讨厌你——” 辛晚楼说不出爱,只会说讨厌。可两者在她口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羡亭在她的眼泪之中感到几分微末的诧异,但他向来知道,辛晚楼是个常说反话的女骗子。 山间微冷的风依旧荡漾,带着白梅所特有的、属于雪的寒冷气息。 满山的大雪之中,他却忽而想到—— 明日,就是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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