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各取所需的事,如今却被闻凇说得像是辛晚楼的固执己见的强硬之举了。一码归一码,辛晚楼因为闻凇不得不经受的一切感到同情,可却也不会被这种同情的感受胁迫。 “莫要将你的命运怪在我头上,”辛晚楼此时冷声道,“我可不是你六哥,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他放在心上一辈子——恨不得为旁人的一生去死。” “好吧,朕本也是同你开玩笑,”闻凇当真笑着说,“不过你几年不提他,今日突然提及,我倒是很惊讶于你居然还记得他。” “这便是民女今日前来要同陛下说的第一件事,”辛晚楼跪道,“民女请陛下,废去我与襄王殿下的婚约吧。” 闻凇支着下巴,问:“为什么?只要等他从庆州回来,你们便成亲——这是朕三年前就答应了的。” “民女等了三年,不想再等,”辛晚楼道,“民女因他之故,被陛下拘在长安城中三年。这三年等过去了,兴许又有另三年。三年复三年……如若因为一纸婚书就将我的一辈子拘在一座长安城,岂不是——” “很傻。” “可你分明很聪明。” 闻凇笑道。 淑顺公主在三年前的正月与多稚其单于成亲,襄王殿下亲往送亲,返程时却得到长安城送去的一道旨意—— “永戍西北”。 他那位“王妃娘娘”,只怕是不曾出嫁便要为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守一桩活寡,永远困在长安城中,直到他死去那天。 辛晚楼独自住在襄王府之中,没有怪他,只是日子过的很孤寂。 她明白,这一切陛下早就想好,只怕在那天傍晚的马车之中,她就已经如此想了。连这桩婚、辛晚楼这个人,不过也只是绑在自己手心里、一辈子威胁沈羡亭的筹码。 她将她困在长安城中,威胁他一辈子不再回来。 “这事暂且不提——这是你要同朕说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呢?” 辛晚楼从怀中拿出那被折作两半的宫主令,双手奉上。 “陛下,第二件事——民女已遣散了火余众人。从此,世间再无火余宫。” 闻凇接过那令牌,苦笑着叹息。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离开长安了,”她缓声说,语气却很遗憾,“我六哥没福气,留不住你这样伶俐的姑娘。” “退亲之事,朕准了。” 她淡淡说道。 * 她和沈羡亭向来不通书信。 辛晚楼是因他当年不辞而别而生气,沈羡亭是因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也从不写信来呢? 许少央说,沈羡亭也从来没给他们写过信。她、解休、薛华存,谁都没有他一丁点消息。 “他不是什么无情的人,恐怕是觉得同长安联系过密会连累彼此,”许少央替他辩解,“陛下谨慎,或是不许。” 辛晚楼知道她说的应当就是真相,淡淡应一声,却就是不愿接受。 一年前庆州的谭大人来长安述职,辛晚楼特意见了他。 他说,襄王殿下在庆州没有什么太重的差事,住处日夜有人把守。他几乎从不外出、也不常见人,他的身体还是那个样子,破破烂烂、修修补补,每日不知道靠什么活——所幸没死。 他过的不很好也不很坏,只是很冷清。 谭大人就差将“软禁“二字直接讲出来了,可辛晚楼还是无动于衷。她沉默良久,最后只说: “别告诉他我见过你。” 解休将这一切都定义为“赌气”——她就是赌气,心里明明在意地要命,嘴上却非要说些反话。 如今又闹着把婚事退了,更是小孩行径。 幼稚! 辛晚楼退婚当夜,便收拾行李离开了长安城。沈羡亭被软禁在庆州,她又何尝不是被软禁在长安?她实是一天都等不及,当夜便走。夜里没有住处,便只能去了骊山。 她搬进了载雪居。 载雪居年久失修,实在是需要大大修整一番的。辛晚楼在那种忙碌中感到久违的幸福,可当载雪居终于恢复原先的模样之时,她却忽而听到了这三年里第一条关于沈羡亭的消息—— 襄王殿下,薨了。
第142章 痨病鬼浮雪山庄。 “姑娘,你也是来住店的吗?” 一个梳辫子的绿衣女子拉出椅子,径直坐在辛晚楼面前。辛晚楼正喝酒,闻声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那绿衣女欣喜道, “我也住店,想着同人合住,省些房钱。我正愁此地都是大男人,就看见姑娘——姑娘可乐意与我同住啊?” 辛晚楼最近没接什么单子,租的宅子没钱续租,今早才搬出来,无奈住到此处。她也正想着与人一同住店,正巧这绿衣女先来找她,她便点头。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绿衣女道,“我叫水心,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姑娘?” 水心。 辛晚楼抬眼。 青水碧温水心,一年前孤身杀了康肃公独子而一剑成名的女杀手。据说本是金陵巨贾的幼女,可却一心习剑、劫富济贫。那康肃公独子在金陵在赌坊一掷千金后输得倾家荡产,此时上门求娶金陵温家的长女。商人之女入王公之家乃是上嫁,温员外以万贯家财陪嫁,温水心却觉得那男人只是图谋她姐姐的嫁妆,某夜用青水碧将他一剑捅死,因而与家人决裂、被她爹赶了出来,由此便作了杀手。 辛晚楼有些惊讶于这般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过起有上顿没下顿的动荡日子也能如此乐呵呵、笑吟吟,不免对她心生一点敬意。 “姓白。”她只如此说。 温水心将青水碧大大咧咧地撂在桌上,与辛晚楼攀谈起来,开口便问道:“白姑娘这月杀了几个?” 辛晚楼回答:“没开张。” “不开张你上哪儿挣钱,不得饿肚子了吗?”温水心急道,仿佛辛晚楼不开张挨饿的却是她一样。 沈羡亭的死讯传到长安之后,辛晚楼没有哭他,第二日便拿着不知春离开了骊山。她与沈羡亭的婚事退了不久、襄王府所有人都仍旧把她当王妃看待,哪怕她真拿了沈羡亭留在王府里的钱财也无人会说她半句。可辛晚楼就是不愿,只带着自己存下的一点钱财、连带不知春,最多多拿了沈羡亭的一匹小白马——就这么浪迹江湖,再无人找得到她的踪迹了。 她离开后又做回老本行,接了几个杀富济贫的小单子。可她却忽然对这种杀人为生的生活感到一点厌倦,这三月都不曾开张、吃着老本——今日便不够钱花了。 辛晚楼正想着如何回答,温水心却已凑上前来,说道:“你可听说了南新城东的浮雪山庄?那浮雪山庄的主人很是古怪……他放出消息,请人——杀了自己。” “杀了自己?”辛晚楼疑惑道。 温水心点点头:“是啊,他请人杀了自己。说是,不论谁能杀了他,他都会将整个浮雪山庄、连带自己的万贯家财一并送给杀他的杀手——许多人都去碰运气呢。” 辛晚楼听后哑然失笑,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买凶杀人是为了杀自己的。想必是个活得无趣的老头子,用这种方法求人来陪自己玩儿。” “那可不是,我已去过一趟了,”二人说到此时,一旁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忽然凑过来,“起初我也当他是个古怪的烦闷老头,可我那日去了浮雪山庄一见——却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呢。” “你去过浮雪山庄?!”温水心又惊又喜,忽而满脸崇拜。 那人一时间得意起来:“是啊,只可惜老子那日崴了手,让那小子逃了。” “刀疤脸,我看你是打不过吧?”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老侏儒乐道,“那痨病鬼虽然看着文弱,可身手却不是一般的好。” “芥子前辈,你也去过?”温水心又问,说着不禁呢喃,“痨病鬼……那浮雪山庄主人是个痨病鬼?” “一个病怏怏的痨病鬼,不足为惧。” 正说着,一旁又来一个红衣女人,乃是这间客栈的老板。这女子名叫楚英,年轻时也是个杀手,成亲后在此地安定下来,开了这家便宜客栈。因她的缘故,许多江湖杀手都在此落脚,这里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处杀手们联络之地。 楚英此时走上前来,给辛晚楼上了她方才点的龙须面,又送她一碟小菜。她听见这边正在说那位浮雪山庄主人,便笑道: “那人长得可比一般的男子都漂亮,作甚叫人家痨病鬼?” “很漂亮?楚英姐姐也见过他?” 楚英但笑不语。 刀疤脸一时满面通红,急道:“那人柔柔弱弱的,一点没个男人样。” “男人就非得像唐大哥您这般威武粗犷吗?”温水心反问。 那侏儒芥子也说:“总之是病怏怏,看着短命。” 楚英却笑道:“您二位不说他病不病,只说他漂不漂亮?” 两人一时语塞,芥子轻咳几声,刀疤脸满面涨作通红。 温水心说:“既然那人,又有钱、又漂亮……武艺还高超,为何却非要请别人杀了自己呢?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沉默了许久的辛晚楼此时放下筷子,忽而开口: “这种不要命的人多了去,一点儿也不稀奇……” “诶,白姐姐,”温水心忽而伏在辛晚楼肩头,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辛晚楼一跳,让她浑身都僵了起来,“不如你我二人一并去那浮雪山庄,输了就长长见识、看看那人究竟有多漂亮;赢了就杀了那山庄主人,平分他的万贯家财?” 辛晚楼僵硬道:“我还是不必了……我最害怕遇见这种人。” “唉,那怎么办?我自己一个人去么?我没把握啊……” “不必太担心,那山主人不是个赶尽杀绝的,”楚英说道,说着一指刀疤脸和侏儒芥子,“你看看他二人——不是还好端端的?” “也是。”温水心说着又踏实起来,笑呵呵的。青水碧正躺在桌上,泛出寂静的、青绿色的荧光。 * 温水心第二日果真去了浮雪山庄。 辛晚楼乐得一人享受一整间屋子,夜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此时正趴在床上晾干头发。 浮雪山庄主人。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许是因为沈羡亭——那男人让她想到了沈羡亭。 沈羡亭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辛晚楼某日在饭店里听人闲聊,才知道是庆州军营里发了疫病,他只去探视了一圈便也染上,某天夜里悄无声息地病死了。因为是染疫死的,因而连个全尸都没有,死后立即烧了。 有件事很奇怪,辛晚楼对他的死亡最大的感受似乎不是悲伤,而是愤怒。她对沈羡亭的死感到很生气,她莫名其妙地对一个死人发火。 这很奇怪,也毫无意义。可她为何如此,连她自己也未曾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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