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见面,从问安到寒暄,再到关切。寥寥几句后,苏勉直入主题。“此间种种事,我已全部知晓。” “叔父……” 苏勉抬手止了闻琅开口,“我们两家相交多年,闻兄治家规矩森严,你这孩子又自幼谦逊有礼,办事勤勉,当初为你俩定了这亲,我知你是真心待屿儿,把屿儿交给你,我自是一百个放心。” 闻琅垂了眸子,苏勉顿了顿又道。 “可想必你也知道,世间万事本就是没个定数,若我未被抄家流放,一切自是皆大欢喜,而若你父亲许你娶了屿儿,又是另一条路,我在狱中就知你父亲会断了这婚约。昔年齐家落魄,我背着背信弃义的骂名,也要断了和齐家的婚约,当为何?” 闻琅没说话,苏勉叹口气,“屿儿是我掌上明珠,我自望她一世荣华富贵,不为贫困所累。” “叔父爱女心切,廷瑜明白。”闻琅道。 “你既明白这个,又缘何不明白你父亲的爱子心切?他虽严苛待子,但他爱你之心如我爱我女儿之心一样。你若那时娶了屿儿,因我之事,怕你官运自此都难以顺遂。其实倘若你父亲应允,我也是不愿的,我屿儿没有娘家相护,日后你官运不顺遂,将气撒在她身上,她又如何自处?莫说你不会,人会变的你应当明白,或许你真的不会,但我不会拿我女儿一生去赌。” “造化弄人,你与她今生无缘。强求就如逆水行舟,真正的缘分,是顺流而下。” 苏勉拍了拍闻琅的肩膀,安慰着,亦有些心疼,他把匕首割向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该有多疼呢,真是个傻孩子。 “你爱她,护着她,她又何尝不知,你以死相逼,屿儿也会不离不弃,她也在爱你,护着你,但这爱并非是男女之情了,你可晓得?” 闻琅点了点头,眼睛有泪在打转。 “廷瑜,世间之事,并非强求就有结果,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如何?”苏勉问道,等着闻琅接话。 “不如相忘于江湖。”闻琅的声音哑得厉害,眼泪也顺势落下来,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他爱她,但又带给他了什么呢? 害怕与伤痛。 闻琅自嘲一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现在才明白。 其实也不是现在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在他眼里,放下太痛苦,比紧握着还要痛苦,所以一直这般僵持着,试图麻痹自己。 苏勉循循开口,“世间最苦莫过于求不得又放不下,既然都求不得了就该放下,而放下并不是阻止自己去爱,而是给自己留有喘息,让自己有新的可能发生。” 闻琅垂眸沉思,又是自嘲一笑,他好像明白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事并非失去最爱的人,而是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失去了自己。 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的他,连他都讨厌,阿屿又怎会喜欢? “叔父教诲,廷瑜铭记在心。”闻琅哑声道。在苏勉面前,闻琅不愿展现自己的悲伤与痛楚,但心之难受,还是有所流露。 看出来他的痛苦,苏勉又宽慰道:“我发妻去世之时,我也曾痛不欲生,觉得此生再无意义,但我还有女儿,还有抱负未实现,所以抗尘走俗。” 转而一想,苏勉点出,“不过廷瑜,我瞧官场沉浮中的你,更像是蒙尘明珠,跑到这做个七品官,就单是为了屿儿?” “叔父慧眼如炬,说是实现抱负寒窗苦读,实是不喜拘束,为了远离父亲的掌控而已,廷瑜此生,也不乏向往闲云野鹤之心。”被戳破心思,闻琅反而坦然面对。 苏勉不由内心发笑,曾几何时,闻攸怨他管教女儿颇松,莫非照他所说,若都成了那般枯燥乏味的人,失去了人性本质,生活又有何趣味? 可看吧,自己儿子终究是叛逆并丢弃了父亲的教导。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屿儿已有归宿,老夫欲往终南山一游,廷瑜可愿同去,看那悠闲无心的云兴起漂游,说不定能领悟人生的真谛,你也实该放松放松心情才是。”苏勉淡笑起身,提出邀约。 “叔父盛情,廷瑜不胜欣喜。”闻琅的唇勾起,心中似有云雾般散开,迎来的是光。 苏勉大笑出门去。 闻兄,你弃我一回,我拐走你儿子,不亏。 * 齐家人不能总在江浦县苏屿的院子里,尽管苏屿并不在意,甚至乐意之至,但老太太还是喜欢齐家小院,前两日就闹着回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 但齐珩把闻琅绑小院去了,自是不能让她们回去,他跟老太太说,自己要和苏屿成婚。 老太太和罗氏一听,欣喜万分,哪知又不成了,昨日一日老太太和罗氏唉声叹气,以为齐珩哄她们,这次说什么也得回去。 闻琅反正放了,且就回去吧。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两三辆马车也就回去了。 这边尚且拾掇着,苏勉就来了。 无论如何,也该来拜访一下,齐家人不计前嫌,拿他女儿当亲女儿看待,且体贴入微,悉心照料,当感恩戴德才是。 “近来寒暑不定,老太太饮食起居可还顺遂?” 将礼物放下,自是寒暄几句。 这般回去之事就暂且搁置,一块用过午饭,一直到午后,分别之时。 对于齐珩,若做女婿,苏勉甚是满意。不过,苏勉想了想,若真让他这么快接受,又显得没有考量,他还没忘这小子起先不愿娶的事。 不行,他得给他使个绊子。 “我去见了闻琅。”送走了老太太一行人,从苏府门口往里去,苏勉开口道,看着齐珩的表情,又道:“他对屿儿真是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呢。” 齐珩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眸子看苏勉,眼睛里似有急切,而若急于表现自己,又显得很没有分寸,他攥紧手尚且忍下等着苏勉开口。 “你们二人对我来说,是谁做女婿都行。”苏勉背着手,“若说论才华,你更胜一筹,三元及第之人少有,可若是说论了解,我自幼看着闻琅长大,他的人品我再熟悉不过。” “且最后花落谁家,要看屿儿心悦于谁,”眼见着齐珩松了一口气,苏勉眼睛一转,“我也同闻琅讲了,回去告诉屿儿让她去选,今日黄昏日落,究竟选谁,会给你们两个一个答复的。” * 苏勉跟齐珩是这般说的,跟苏屿却并非是这样。 其实即使不欲给齐珩使绊子,也合该让屿儿和闻琅再见一面,将有些话说清楚才是。 “爹爹今日同闻琅谈过了。”苏勉见苏屿眼下乌青,就知道她这几日也是心事重重,并未睡好觉,“那孩子,却是也是重情重义。” 苏屿给苏勉倒茶水的手一顿,继而叹口气,又徐徐倒下水。 处理不好的感情事,引得父亲也跟她一起担忧起来,“是女儿辜负了他的心意。” “感情之事,无关辜负一说,”苏勉端起茶盏,小饮一口,“不过,他倒是至诚之心。” “他待我是极好的。”苏屿若有所思,进而无奈一笑,当真是极好的。 “去和他好好道个别吧,”苏勉的声音透着鼓励,温和而坚定,“这么些年,他带你依旧如初,如珠如宝,这份情谊值得好好做别。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代,有些话,说开了反而容易放下,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有爹爹在,屿儿什么都不用怕。” 苏屿应了,“女儿明白。” 少年情事,最是难解。
第130章 “阿屿,再陪我玩一把象戏如何?” 苏屿在花园凉亭等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了脚步声。 对于苏屿的事,闻琅向来上心,这般让她等着的事少之又少,尽管这次苏屿前来未有准备,但他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状态展现在她面前,不会让她多等。 闻琅没怎么变,几日未见,他面容清瘦了些,双眼却似和之前不同,多了些什么在里,苏屿不知,大概可称之为生机。 苏屿攥紧了衣袖,淡淡笑了一下,“好啊。” 一刻钟过去,棋盘上厮杀正酣,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尽管一向热衷于既是比赛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的苏屿,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本就下不过他,更莫说心不在焉。 但并不是,她愚钝地走棋,他就愚钝地配合,并非很故意地让,而是精巧地让。 人越是在面临危机,越在解决的那一刻会充满成就感,他喜欢看那样的阿屿,她本就该顺利直上 才是。 那么,再让他最后看一次。 “想必阿屿你也很好奇,我如何又变成京城那般无耻之人,以死相逼?”她在思考,他在看她。 苏屿从棋盘上回神,只差一步,她的马过来,联合炮、车成三路堵截之势,棋局就结束了。 棋局结束……而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跳马,她在想,从小到大,他让了她那么多次,她是不是也要让他一次。 今日以后,他们两个断不会再有像此间一般的下棋。 可人生就如棋局,落子无悔,棋局结束,输赢已定。但下棋可以重新开始,人生却永远没机会再来一次。 她的人生不会犹豫,她做的每一个选择有后悔但不会自怨自艾,而她也断不能再给闻琅一丝机会。 苏屿眼神清明,果断跳马将军,棋局结束。 这时她才抬眸看闻琅,虽在思考,但闻琅的话也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耳中,她想了想道:“你生病了。” 因为你生病了。 所以……没关系。 在过去的半年里,通判府苏屿来过几次,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又被闻琅前段时间的突然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她只当闻琅病情复发,却不知这病应该是持续低落,而且在苏屿的陪伴下,已经在好转了。 究竟为何又如此,无人知晓闻琅的担忧,只有闻琅自己知道。 “因为怕齐珩他护不住你,怕他是你的拖累,怕他……” 闻琅停住了,自嘲一笑,其实是他的过度想象和恐惧陷阱。 当齐珩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果断验证了他的预言,然后得出“你看,他果然不够强大”的结论。 “但现在我知道了,除了你自己能影响你自己,旁人的决定都是无关大局、无伤大雅,因为阿屿足够强大。” 他早就知道,否则也不会只拿捏她心软的毛病,只是一直看不透。 顿悟都是瞬间发生的,但在发生之前,人总要经历很长时间。 他这一年,一直活在遗憾和爱而不得中,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出岔路好远了,而于当下而言,接受分道扬镳,接受世事无常是他首要的目的,然后发自内心地坦然地去面对。 他那般眷恋地看着她,眼神中的遗憾是如此浓烈,带着苏屿也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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