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热水准备好了。 香汤氤氲,热气蒸腾,沈持玉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但她的眼神却有些空茫,仿佛是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烬,让人看不到一丝光亮。 红豆看夫人这副模样,便知事情没成,本想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宋冀年不就是个入赘的上门女婿嘛,凭什么这般对夫人,可怜夫人的娘亲过世得早,外祖父又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夫人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苦,这才让宋家人愈发猖狂起来。 眼下太傅大人还领着一品官衔宋家就敢如此作践夫人,万一老大人致仕那夫人岂不是要被宋家人踩在脚底板,红豆越想越是忧心。 可她婢女也着实没有法子,只能劝着主子万事不可一味忍让。 触及沈持玉眉宇间的倦色,红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细心地替持玉梳理着湿发,并涂上香脂。 这一夜,宋冀年并未回来。 她是被婆母的大嗓门吵醒的。 “整天瞎咯咯叫唤,守着个窝不下蛋,要你有什么……” “让厨房今个儿给炖了,省得碍眼!” 沈持玉脸色有些发白,晴雪见她醒了,便道:“厨房的老母鸡跑到这边来了,老夫人张罗着让下人抓了炖鸡。” 红豆气得涨红了脸,“老夫人分明意有所指,欺人太甚!奴婢这就骂回去!” “别!”沈持玉到底不想跟老夫人闹得太僵。 红豆哪里气得过,打开门将一盆洗脸水泼了出去, “你作甚么?贱丫头你没长眼睛吗?” 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当即就骂了回去,红豆装作惊诧道:“啊,原来是李嬷嬷,我还以为谁家的驴子走丢了。”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沈持玉忙让晴雪将人叫了回来,她知道老夫人也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但红豆毕竟是个丫头。 被叫回来的红豆依旧不服气,晴雪怕她惹事不许她再出去。 “夫人饿了吧,奴婢听晴雪说厨房今日做了螃蟹小饺儿,待会儿您尝尝。” 沈持玉并不觉得饿,她甚至没有一丝用饭的胃口,但不想拂了晴雪的好意,便轻轻嗯了一声。 待她梳洗罢,晴雪已手脚麻利地备好了饭菜。 “夫人您快尝尝这小饺儿,虽不及您手艺好,但胜在味鲜,配上您特制的酱汁,定是世间美味。” 她正要动筷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儿女子的声音:“嫂嫂,在吗?” 听到声响的红豆脸色登时就变了,她来定是没好事儿。 说话间就见一个穿着桃红蹙金琵琶衣裙的少女跨入房内,少女生得明媚俏丽,只是肤色稍暗,显得五官深邃。 来人正是自家夫君的嫡亲妹妹宋灵珊。 沈持玉收敛情绪,勉强挂起笑脸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还未说上两句,就听她道:“过几日陈家四姑娘生辰,我要去府上做客,但手头一时没有合适的头面便想来嫂嫂这里瞧瞧有没有合适的。昨日我来你那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开箱笼给我瞧。” 说罢她还瞪了晴雪一眼,沈持玉在看到晴雪一脸焦急时便猜测到前因后果,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妹妹生得这般俏丽,任何头面戴上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话虽是这般说,但沈持玉也不指望三两句就打发了宋灵珊。 果然,宋灵珊得意地扬了扬脸,嘟着嘴道:“再好的颜色没有绿叶衬托怎么行,况且你也不想外人嘲笑咱们县令大人寒酸吧。” 沈持玉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妹妹放心便是。” 说着她亲自打开箱笼,取出一个掐丝金知了云雾纹的红木小匣子,尚不及打开便被宋灵珊一把夺了过去,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打开,黑色丝绒布上躺着金镶倒垂莲花步摇并两支金丝攒珠簪、两只金镶红宝石耳铛。 “太好看了。”她说着就拿起莲花步摇对着镜子往自己鬓边插,插了几次都没插好,一边回首对沈持玉道:“嫂嫂,你帮我戴上。” 纤长白皙的手指接过步摇轻轻插在少女鬓边,随手替她将鬓边的一绺碎发别致耳后,俯身瞧着镜中娇俏的少女笑道:“灵珊戴上真好看。” 镜中少女碧翠押鬓、柳眉杏眼,明眸顾盼,发上累累珠玉趁得整个人明艳照人,只是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尚带着几分稚气,乍一眼望过去却是有些格格不入。 更为扎眼的却是她那一身桃粉的衣裳,她肤色本就偏暗,又偏好靓丽的衣裳,加之珠玉满头,稍微有些眼力见儿地瞧了都会觉得这身装扮可笑。 何况宋灵珊当真以为这一身铜臭气能得了陈家的青眼吗? 但沈持玉却丝毫未曾点明,只笑吟吟地夸赞几句。 宋灵珊得了夸奖心情很好,将妆奁收好,她忽然看向沈持玉,状似神秘地说道:“嫂嫂,你知道吗,我兄长他喜欢有才华的女子,就像……” “像什么?” 许是那副头面实在太合她心意,她竟是难得好心地提醒了沈持玉几句,她诡异地笑了笑:“在我们泸州有个出名的才女,她啊是我表姐呢。” 沈持玉心头一惊,状似无意道:“怎么从未听你兄长提起过?” ----
第3章 是他(修) == 宋灵珊抱起装着头面的匣子冲她眨了眨眼,“因为她嫁人了呀!”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仿似刚刚说的话只是一个玩笑。 沈持玉却心头狂跳,宋灵珊分明意有所指。 表妹?泸州才女!怪不得他……原来心中早有一抹白月光。 想到此她只觉自己好笑,既然宋灵珊知晓,没道理宋老太太不知,显然这一家子心中都将她当猴耍,分明是在看她的笑话。 一旁的红豆、晴雪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晴雪一边叹气一边收拾桌上被宋灵珊弄乱的妆台,这些首饰都是夫人平时佩戴的,宋灵珊竟是一样都没瞧上。 “夫人,您就不该惯着她,这都多少次了,每次都说是借,可她哪次还过,我看夫人的嫁妆早晚要被他们宋家人掏空了去。”红豆打小跟着沈持玉,主子性子又和善,她说话便无所顾忌。 晴雪也早看不过眼了,委婉地提醒道:“夫人临行前,奶娘叮嘱过奴婢要替您看好嫁妆的,这才两年妆奁都折了三分之一,回去奶娘定要骂奴婢无能。” 红豆越说越是气愤,忍不住啐了一口:“天天打秋风,就没见过这么不体面的人家。” 沈持玉却没心思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想起昨夜宋冀年情动之时唤的那个名字,心口一阵揪痛。 成亲近三载,他们夫妻虽称不上举案齐眉,倒也相敬如宾。 宋冀年虽然对她不热络,但对别的女子更是不屑一顾,所以她虽然有时落寞神伤但也未曾真正伤心过。 可方才宋灵珊的几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一旁的红豆还在说着,“夫人您可别小瞧了这些黄白之物,眼下老爷只是个县令,宋家尚且要仰仗着您过活,日后宋家若是发达了还不定是什么样呢,您留些银钱傍身总归是好的。” 沈持玉并未将恶人这些话放在心上,她的外祖父是当朝太傅,任职礼部尚书,虽未入阁,但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她并不需要担心这些。 她此刻更想知道这位‘泸州才女’是谁? “晴雪,你让王嬷嬷打听打听这泸州才女姓甚名谁?”她吩咐了人去查,想了想又叮嘱道:“莫让夫君知晓此事。” 她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日,没等来泸州才女的消息,倒是等了一封外祖父的书信。 看到书信中‘女人之德,雅合慎修,不妒不怨’几个字时,沈持玉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纸张在掌间皱成了一团,但很快她又爱惜地将纸团张开,用镇纸一点点抹去褶皱,一滴泪水怆然落下,砸在纸笺上晕染出一团黑色的墨迹。 这时,管事来报说是姑娘在陈家出了事儿,要她赶紧去一趟陈府。 “郎君不在衙门吗?”持玉忙吩咐下人套马车,让红豆伺候她梳妆。 管事道:“老爷今日不在县衙。” 她来奉化县已近三载,地方乡绅豪富的内眷多是见过的,但陈家却是没见,她听宋冀年说起这位陈家家主乃是致仕回乡的官员,致仕前官至督察院左都御史,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而陈家更是奉化县的百年望族,百年已出过三个进士,在奉化县颇有名望。 也难怪宋灵珊要来她这里讨要头面,只是这变故却不知因何。 到了陈府竟早有婆子在外候着了,说明来意婆子便领着主仆二人去了内院。 陈家这宅子占地颇广,内里楼阁参差,曲槛雕盈,廊腰缦回,即便是在萧索的秋季,竟也是繁花碧树,处处浮丹流翠。 即便没心思观赏沿途的景致,沈持玉依旧吃惊不已,也难怪宋冀年几次三番提醒她与陈家夫人多走动,只她性子惫懒,不擅交际,既没有收到过陈家的帖子,便也没有缘由登门拜访。 婆子在拂云楼前停下,道:“夫人您请,我家太太在里面等您。” 尚未进去,沈持玉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听着像是宋灵珊,她忙拎起裙摆快步走入花厅。 花厅之中人还不少,她率先看到哭红了眼的宋灵珊,再一眼看到了主座上的美貌妇人。 听到响动宋灵珊立即起身朝着她扑了过来,抽泣道:“嫂嫂,她们欺负我,你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宋灵珊抬手指向来了对面站着的一对母女,沈持玉一眼便认出年长的妇人,乃是明州府市舶司副提举的家眷。 “这位便是沈夫人吧,竟是个难得的美人。”沈持玉尚未开口,陈夫人倒是先迎了出来,上前主动拉了她的手,笑吟吟地打量着她。 她甚少与人这般亲近,行止不由僵硬了几分,而陈夫人似是不觉,仍旧亲热地向她嘘寒问暖,热络得不似外人。 倒是一旁侍立的陈四姑娘有些看不下去,扯了扯陈夫人的衣袖,埋怨道:“娘,莫忘了正事儿。” “你瞧瞧我,险些忘了正事儿。”陈夫人这才放开了沈持玉的手,对身旁的陈四姑娘道:“你将事情说与沈夫人听。” 陈四姑娘口齿伶俐,人也生得机灵,很快便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明白。 原来今日陈四姑娘生辰宴上用的食材多为螃蟹,南方人本就爱吃蟹,明州府又临海,临到秋季,食蟹便是一桩雅事,而富贵人家吃蟹更是讲究,最基础的工具便是锤、镦、钳、剪、铲、匙、叉、针,俗称‘蟹八件’,更有讲究者甚至还有十二件,六十四件。 这些富贵出身的姑娘小姐们自是对这些工具驾轻就熟,但宋灵珊却是穷苦出身,在没有随哥哥来奉化之前,甚至连一件绫罗衫子都没有,更何况是‘蟹八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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