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盈闻言,只侧目短暂瞥他一眼。 “看来书本没落下,如今汉人词语典故也能信手拈来了。” 万俟望:“……” “娘娘,说正事呢。”提这些做什么。 “你不是说了,他们皆是跳梁小丑。” 孟长盈抬手接住一片冰凉雪花,看它融化在指尖,姿态云淡风轻。 “既如此,又有何惧。” …… 正德殿。 哀乐声声,香烟袅袅。 灵柩之下,孟长盈垂目静立,若玉树堆雪,清冷斐然。 “主子,用袖炉暖暖手吧。” 月台走近,将热乎乎的袖炉塞到孟长盈手里,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不过是换个炉火的功夫,才暖热的手便又冷了。 月台心中轻叹。主子身体本就受不得冷,可北地冬寒刮骨刀一般,怎么经得住。 星展手臂搭着狐毛大氅,正从门槛跨进来,急道:“主子,北阳王入城门了!” 孟长盈闻声不动,只垂目将冰冷手指触在热乎乎的袖炉上,指尖麻痒伴随着热意化开。 “太子呢?” 她的姿态太过平静,星展再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她面前也总能安定下来。 “太子殿下、崔大人、小崔大人早就在御书房候着。乌石兰烈正在朱雀门外,等北阳王一同入宫,怕是还想着做什么好梦呢。” 星展毫不留情地嘲讽。 她不喜欢胡人,尤其不喜欢北阳王领头的漠朔旧部。这些人总是和主子做对。 “吩咐下去,城门戒严。” “北阳王一入宫,羽林军随崔元承护卫太极宫,九部兵由虎贲营压着。” “擅动者,杀。” 孟长盈吩咐得不紧不慢。说完后,缓了片刻才想起来漏了个人。 “叫太子来。” “是。” 星展利落行礼退去,大氅留给月台。 月台抖开狐毛大氅,轻声道:“主子,披件衣服吧。” 孟长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身体晃了晃。 月台赶紧扶住人,掩不住地心疼:“主子,好歹也要顾惜身体呀。” 孟长盈任由月台把大氅裹在她身上,厚实暖意覆盖上来。 她闭上眼,头极轻地在月台脸蛋上蹭了蹭。力度微弱,像是一阵小小的轻风。 “这就暖和了。” 她向来话少,对着谁都是如此。 可有时情态中透露出的那一点亲近,总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只是没靠一会,殿外便有了动静。脚步声又急又重,来的人不少。 孟长盈睁开眼,站直身体,轻啧了声。 月台也皱眉,手理着狐毛大氅,低声道:“太子竟比北阳王来得还慢,没有这样拿乔的,崔大人如何能纵着他。” 孟长盈望着大殿门口,淡声道:“崔大人是忠臣,自然不会对太子过多置喙。” 无人喧闹,但层叠脚步声袭来自带紧迫感。 当头进来的男人大步流星,厚实皮袍掩着左衽,腰间挂风帽。 肩上还积着薄雪,一看就是急赶进宫。 走动间,他披散发辫里的金线宝石耀目扎眼,耳畔缠丝象牙雕环晃动,额上朱砂涂面,是传统的漠朔胡人贵族打扮。 漠朔贵族无论男女皆戴耳饰,他们信仰耳边珠玉中能盛放漠朔人的魂灵。 这是从塞北草原带过来的戎胡风俗,即便是入主中原也不曾改。 北阳王万俟枭一张脸本就阴鸷,此时脸色沉着,下三白的眼珠直盯孟长盈,可怖如噬人毒蛇。 “皇后娘娘好手段,皇宫在你手中铁桶一般,真叫人放心。” 孟长盈不急着答话,先看了眼大殿中央的成宗灵柩后,眼神才落到万俟枭身上。 “王爷这一身好生华丽,用来奔丧倒是巧思。” 孟长盈语气并不讥讽,极平淡,反而更显嘲弄。 万俟枭一噎。时局如此紧张,他是真没想到孟长盈还有心情斗这种细枝末节的嘴。 他扫视一圈殿内:“太子呢?” 话刚出口,背后便传来一声:“叔父。” 万俟望自廊下快步过来,一身素服也压不住魁伟英武的气质,丝毫不显丧气。 比起万俟枭,他打扮得低调许多。只左耳一只从未取下过的绿宝金珠坠,发辫也规矩束起。 若不是一张脸高鼻深目、浅茶瞳色,简直就像个有礼的汉人世家公子。 叔侄两人相对而站,面庞有三分相似,气质却十足十地迥异,如同胡与汉的极端碰撞。 “宫中发生这样的大事,叔父竟不在,孤日夜盼着叔父回来,叔父……” 万俟望言辞恳切,还亲昵拉着万俟枭的袖子。 万俟枭脸皮一抖,扯了扯袖子,没扯动,只能回以不尴不尬的笑。 “这是天大的事,本王当然要赶回来。” 万俟望垂目,面上浅浅含笑。 叙旧的话说到这里便够了。 随他一起过来的尚书令兼顾命大臣崔岳,上前一步,长髯飘飘颇有仪态。 “如今王爷回宫,想必乌石兰大人不会再横加阻拦太子殿下灵前即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遗诏在此,还请太子殿下早继大统!” 一句废话没有,直奔最要紧的来。 万俟枭面色阴沉,森寒望着崔岳手中圣旨。 “不可!” 崔岳颔首,也不废话。将圣旨收入玉盒,退至孟长盈身后。 孟长盈气定神闲,冷眼道:“有何不可?” 万俟枭手下用力,拉回自己的袖子,气势俨然走上前,轻蔑道: “皇后是汉人,并不知道我们漠朔的规矩。新皇即位,需得手铸金人以占卜天意,若不成便不可即位!” 话落,殿中一静。 此事若说没有,也算是有。若说有,可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万俟望慢慢走到孟长盈身后,垂目静立,姿态若风雅君子。 崔岳双手端持圣旨玉盒,不语。 孟长盈似笑非笑端详他,亦不语。 殿中炉火旺盛,殿外风声飒飒。 万俟枭在诡异静默中生出不安,面露急躁。 “这是漠朔一族的老规矩,决不可破!” 他背后矮而粗壮的乌石兰烈跳出来:“你们想坏漠朔的规矩,得先问问我们漠朔九部答不答应!” 狠话放得极有气势,可还是无人理会。 孟长盈移目看向殿外,崔岳和万俟望也都默然。 似乎人人都打定主意,当大殿中没有这两个风尘仆仆赶来的漠朔人。 时间慢慢流逝,万俟枭喉咙干涩吞咽,看了眼门口,眼神动摇不知在想什么。 正这时,一阵兵甲碰撞和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星展一身银甲,背着金色长弓,腰间挂箭箙,歪头进来敲敲黄檀廊柱。 “乌石兰大人,九部兵这会正跟虎贲营的兄弟们切磋呢,一时半会可没空来告诉你答不答应。” “倒是小崔大人的羽林军闲着。太极宫外现有三千人,人人都能来告诉你,他们答不答应。” 言罢,她扬起嘴角,遥遥对孟长盈挑眉。 孟长盈微一点头。 万俟枭的脸瞬间黑成锅底,瞪眼看向乌石兰烈。 乌石兰烈跳脚,一张胖脸涨得黑红。 漠朔九部从来都是大朔贵族,乌石兰部更是漠朔九部中的贵族。 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样不客气地挤兑过了。 “你放什么屁!你怎么敢!你……” 话音随着星展拉出的长弓渐熄。 漠朔是马上打天下的胡族。 乌石兰烈一眼就认出星展执的弓不是礼弓,不是猎弓,是实打实的战弓,拉满能把人一箭钉死在地上。 用的还是铲箭头,这种箭头漠朔人一般用来射战马。 寒光闪闪的铲箭头在乌石兰烈短粗身体上移动着,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位置钉下去。 星展眼神近乎顽劣,像个盘算着用滚水泼蚂蚁窝的孩子。 “你敢……” 殿外雪花纷纷而落,冷风呼啸。 乌石兰烈额头却冒出豆大汗珠,嚣张的嗓音慢慢弱下去,沙哑着求救。 “王,王爷……” 可这回先开口的却是孟长盈,嗓音冷淡,还带着不耐的倦怠。 “崔大人,宣遗诏吧。”
第2章 即位“娘娘岂不是比我还要离经叛道?…… 崔岳颔首行礼,姿态行云流水般自在风雅。 作为汉人世家大族之主,即使年过不惑,也一派风流。 万俟望端正跪坐在下,极认真看着崔岳。 灵前即位就直接在万俟枭眼皮子底下举行,他却不能多说一句话。 什么手铸金人,什么老规矩,都只是借口,重点是布置好的后手。 可他的后手葬送在孟长盈的先发制人之下。 不管此前如何,此后如何,此时他被战弓瞄着,他就只能暂且蛰伏。 这箭头虽然只在乌石兰烈身上游走,可万俟枭知道,孟长盈也知道,这铲箭咬定的人到底是谁。 “……——钦此!” 万俟望在万俟枭面前,接过先皇遗诏,披上玄色龙袍,对万俟枭歪头一笑。 “叔父你瞧,朕着这龙袍可合身?” 这就改口了。 万俟枭脸上肌肉跳动,咬紧的牙关咯吱响起来,拳头捏紧。 就在他爆发的前一瞬。 “咻——笃!” 一道尖锐破空声响起。 只见星展正移弓送弦,铲箭飞旋着钻入庭下青玉地砖。 地砖霎时寸寸崩碎,裂缝蛛网般蔓延开,动静刺耳。 万俟望面上笑意更盛,眼睛都弯了,像极了乖巧后辈。 “叔父怎么不说话?” “……合……身。” 万俟枭近乎咬牙切齿,说完径直往外走,面上尽是愤怒屈辱。 乌石兰烈忙不迭地跟上去。 行至大殿门口,万俟枭脚步滞住,看向靠着门随意把玩长弓纹饰的星展,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费劲挤出来。 “你们当真是厉害,厉害到忘了云城以北,是谁带军戍守北关四镇!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后悔!”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猛然回过头,眸光扭曲如雷似电直射孟长盈。 话悬在空中半晌,却只等到孟长盈疏淡一句。 “落子无悔。” 万俟枭冒雪离去,背影气势汹汹。 羽林军并未拦他。 倒是星展伸长脖子,去看两人一高一矮气急败坏的背影。 万俟望开口调笑:“你莫不是舍不得他?” 星展扭回脸,眼神莫名哀怨,叹出一口气,低头拨了拨弓弦。 “多好的机会,真想一箭把他俩穿成串钉墙上。” “……” 崔岳抚着长髯微笑:“适才北阳王说得不错,北关四镇乃是国之屏障。这次只是讨巧,还动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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