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事关重大,合该用更老道的官员。本王觉得民曹给事中杨朝很好,赈过前些年的饥荒地动,品行刚正不阿,甚为合适。” 不得不说,万俟枭的建议很是诚心。杨朝为官多年风评极好。 但最重要的是,他师从孟震孟广德,如今在朝堂上更是孟崔派系的人。 万俟枭紧盯着孟长盈的反应。 他都这样让步了,不管孟长盈想干什么,总该歇了这想法吧。 “王爷说得在理。” 孟长盈对上他的眼睛,嘴角弧度似微笑似嘲弄。 “杨朝为左副使,万俟浑为右副使,一同辅助乌石兰烈,想必赈灾诸事必定万无一失。” 杨朝立时出列行礼,高呼:“微臣领旨。” 万俟浑是成宗的第五子,方才出宫建府。 他能在万俟枭、万俟望和孟长盈眼皮子底下安 生活着,要么此人雄才大略,要么废物点心。 瞧他此时手掌哆嗦,张着嘴满脸震惊的傻样,便知此人是后者。 当然,世间万事有利必有弊*,这也正是万俟望容他用他的原因。 万俟望心思一转,迈步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得亲近。 “这样好的历练机会,皇兄还不快领旨谢恩。” 万俟浑急忙跪地,局促磕巴着回话。 “臣领旨。” 万俟枭刚张嘴,孟长盈的话就先他一步开口。 “乌石兰烈,这样安排可好?” 乌石兰烈一个劲地点头,满意得不得了,也难得恭敬行礼。 “好极了,臣这就回家收拾细软,明日出发。” 孟长盈抬手让他起来,淡声道:“今日便动身吧,灾情如火,耽搁不得。” “是,是。” 也难得在乌石兰烈面上看到这样殷切的笑。 万俟枭气得七窍冒烟。 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捂住乌石兰烈的嘴,让他把话咽回去。 昼漏尽,酉时到。鼓声如雷,滚滚而来。 百官渐次离宫,今夜怕是许多人都要辗转难眠了。 正德殿中人员渐少,万俟望也跟着万俟浑而去,抓紧指点交代一番。这一趟怎么也不能白去。 唯有万俟枭,寸步不移站在原地,眉眼压低带出蓄势待发的紧绷感。 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压抑着情绪冷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对抗漠朔九部?就能拿到四镇军权?” “乌石兰部倒了,还有纥奚部,乙狐部,还有可那昆部!” “漠朔九部不是靠着乌石兰烈才强大,是乌石兰烈靠着漠朔九部才能风光!” 孟长盈站起身,苍白的唇轻牵,冷淡语气故作诧异。 “王爷原来明白啊,你那样护着他,我以为你不知此事呢。” 万俟枭脸部肌肉一抖,他明白孟长盈的意思,但他觉得可笑。 这种手段,用来对付乌石兰烈那种只长肉不长脑子的还差不多。他才不会上当! “少来!你不就是想离间我与乌石兰烈吗?我告诉你,你做梦!” 能看明白,也不算太蠢。可看明白便能做得到吗? 孟长盈颔首,自然而然认下。 “是啊,我在离间你与乌石兰烈。可又不是离间你与北关镇兵,王爷这么情急做什么?” 孟长盈说话总是能打得他猝不及防。 万俟枭神情空茫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依旧牙尖嘴利地反击。 “笑话!乌石兰部若倒,你难道会将四镇军权拱手让于漠朔九部吗!” “不管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乌石兰烈我是保定了!有漠朔九部在,你动他之前先好好掂量下自己够不够斤两!” 话落下,满室静。唯余北地狂风呼啸,如阵前激鼓。 万俟枭像是被人侵入领地的野兽,浑身尖刺都竖起来,是极致的防御,也是进攻的信号。 可孟长盈不同。 她静静站在玄色棺木旁,平静到真像个万念俱灰的未亡人。区别只是她连一丝悲痛都无。 两人就这样对视。 一如猛兽,乍见其悍;一如静水,不知其深。 万俟枭胸膛起伏,粗声喘气。孟长盈略歪了下头,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激动。 “我从未说过,要掌北关军权。” 话落,万俟枭霍然变色。 …… 戌时,薄暮溶进沉沉夜色,乌云半遮月半圆。 乌石兰烈在宫门口焦灼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朝里张望。 “这都什么时辰了,王爷怎么还不出来,我还急着赴任……哎!王爷,你可算出来了!” 万俟枭脚步飘忽,被乌石兰烈接个正着。 乌石兰烈虽说玩不转朝堂政事,但也不是全无脑子。不然光靠打仗,也坐不上漠朔九部的头一把交椅。 今日这事是肥差。但一冷静,他就回过味来。 这么多年在孟长盈手里吃的亏告诉他,孟长盈没那么傻,万俟枭更比他聪明。 这事孟长盈让他干,万俟枭不让他干,那肯定是有猫腻。 虽说那些狼眼睛给了乌石兰烈当头一棒,但他更知道,漠朔旧贵利益紧密相连。没有天大的诱惑,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反水的。 “王爷,赈灾这事我接都接了,现在也没法反悔。你说我听听,这活怎么就不能接了?” 乌石兰烈的疑惑很正常。 贪污嘛,对漠朔贵族来说,以前那叫收供,是供也是俸禄。 现在不让明着来了,那就暗着来呗。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万俟枭在,只要漠朔九部在,只要北关军还挡在云城和库戎之间,那贪污这种事,就要不了乌石兰烈的命。 这也是乌石兰烈不以为意的原因。 而万俟枭最初的反对,纯粹出于对孟长盈手段的忌惮。 她太邪乎了。这事搞不倒乌石兰部,但孟长盈手里过一圈,就难说了。 事实确是如此。 万俟枭端详着乌石兰烈凑过来的胖脸,慢慢咧嘴笑了。 隐隐月色下,一口白牙泛着冷光。 “这事,难说啊……” 紫微殿。 常岚银甲披风,腰挂紫绶宝剑,正跪地垂首道:“主子,三百人足矣。” 孟长盈静坐于长案之后,看他半晌。 “泽卿,你应当知晓,此次出宫并不只为赈灾。” 常岚道:“主子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 孟长盈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将他扶起来。 “泽卿,办事该竭尽全力,但也需保全自身。全须全尾地去,全须全尾地回。” 她嗓音还是冷淡的。可常岚猛然抬头,一个大男人竟眼眶微红,哽咽起来。 “常岚知晓了。” 星展在旁笑出声,抬手拍拍常岚的肩膀,调侃道:“呦!主子就是厉害,一句话就能让泽卿哭鼻子!” 常岚微微窘,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孟长盈。 “属下失态。” 孟长盈摇头,眼神少有地流露出些温和。 “去吧,我信你。” “常岚定不负主子之托!” 他转身大步离去,兵甲碰撞之声渐远渐微。 孟长盈走出殿外,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月台握住孟长盈的肩膀,柔声道:“主子不必太担心,泽卿做事向来是最稳妥的。” 孟长盈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前,又望了一眼黑沉夜色。 紫宸殿。 万俟望和万俟浑相谈甚欢,还亲自将万俟浑送出太极宫。 做他的哥哥,脑子缺点没什么,听话就行。 夕食万俟望没吃下多少,大冷的夜里,还一直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德福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喷嚏,拢着衣袖看了半天,小心开口:“陛下,更深露重,身子可别冻坏了。” 万俟望负手而立。 白日里那些或笑或哭的假面褪去,眉骨下深目情绪莫测,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微微卷曲。 那股强压下去的侵略感便越发浓烈,完全不像个仁慈宽和的君王。 他突然开口,在寂静殿中吓了德福一跳。 “崔宏钟今日说的,”万俟望顿了顿,才缓声道:“南朝百胜将军是谁?” 崔宏钟便是尚书令崔岳,字宏钟。 这猛然一提,德福压根就没想起来崔岳说过这句话。 但要说起南雍的百胜将军,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年汉人氏族大量南迁,龟缩于淮江之南。许是被胡人铁骑吓破了胆子,比起北伐,南迁的北方氏族似乎更热衷和南方氏族争夺土地、权势和财富。 南雍朝中大将也有几位,只是后来病的病死的死,后继无人。 北伐都成了小打小闹,甚至往日在中原排不上号的西羌,都能闹得南雍边境鸡飞狗跳。 这憋屈局面直到五年前,褚庭山现身才得以缓解。
第8章 谋国“只要饵料够大,再狡猾的鱼儿都…… 褚巍,字庭山。此人神勇无比,乃将帅之才,声名极显。 方才领兵便平了雍朝南越三州叛乱,又带兵打得羌人不敢冒头。 北朔胡人皆闻之变色,倒不是他们惧怕,毕竟胡人弓马得天下。而是因为这位褚将军与他们渊源太过深厚,或者说是血海深仇。 六年前国史案,中书省无数汉臣血流成渠,其中最为人震动的是中书令孟广德满门抄斩,父族 ,母族,妻族尽皆被屠。 而孟夫人姓褚,赫赫虎门之女。褚家亦被牵连,尽数斩杀。 没人知道褚家这位声名在外的少年天才是如何逃脱重重关卡,又如何隐匿身份潜往南雍。 褚家军浑名北伐军。褚巍用北伐军的一场场胜仗宣告天下,褚巍仍在,国仇家恨仍未雪。若非兵力后援尚且不足,此人怕是早就率兵打回了北朔。 “陛下竟不知道吗?崔大人说的是褚巍褚庭山。他在南朝百战无一不胜,时人称之为百胜将军。” 果然是他。 今日崔宏钟一提起此人,孟长盈万年不变的冷脸竟流露出一丝异样,哪里能逃得过万俟望的眼睛。 好一个亲热表哥亲爱表妹,他才不信褚巍南逃一事没有孟长盈的手笔。 败家之犬安敢妄言北伐? 如此嚣张,他迟早得要了这小子的狗命,让孟长盈亲手给他烧纸祭扫! 暗淡月色中,乌石兰部大夫兼安抚使乌石兰烈,携左副使杨朝、右副使万俟浑连夜动身,往河东道浔州、曲州而去。 乌石兰烈还特意带上五百部兵,美其名曰护送赈款,实际是为安己心。 与此同时,孟长盈也贴心地派长信卫尉常岚领三百卫兵,随杨朝而去。 甚至就连万俟浑,也经万俟望的手,领了一百卫士。 赈济队伍越发臃肿,别说赈灾,就是打场小规模战役,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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