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胆大者拽了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赵同却浑不在意,唾沫横飞,自顾自地骂着。 晏行周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懒得再搭理他,今日的话若传到皇上耳里,整个赵家都会遭殃。起身走到温稚颜身前,挡住赵同油腻的目光,道:“《论语》第五篇讲了什么来着?” 温稚颜心领神会:“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捧腹大笑,偏赵同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拧着眉头斥道:“什么玩意? “他看着周遭学生憋笑的表情,更生气了。“说人话。” “司业来了!” 赵同根本听不进去,心想一定是又有人在捉弄他,挺了挺身子大声喝道:“笑话,我还会怕区区一个国子监司业不成?” 晏行周面无表情开口:“那大周律例,冒犯先皇该当何罪?” 温稚颜幽幽地补充:“大不敬之罪,自然是要杀头的。” 晏行周挑眉,显然对温稚颜的反应很满意。 关键时刻倒是不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望向赵同的目光有同情也有嘲笑,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赵同后半截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方才没看清,这人衣裳上竟有十二章纹,俨然是皇室子弟...... “胡闹什么呢?”谭司业板着个脸,手持一柄长戒尺,鼻孔一张一合,似乎气急了。 “开学第一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觉得国子监纪律松散,治理不善?” 众人见状立马收了神色:“司业。” 谭司业听随从讲述方才发生的事,很快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此事乃是赵同有错在先,本应当好好责罚。但为着给皇后一个面子,不能做的太难堪,勒令在场所有人不许把今日之事传出去,只将赵同罚站一日,好好安抚了那个被欺负的学生。 那人名叫霍煜,来自溧水,家境贫寒,却天资不凡。受举荐来到金陵读书,后因国子监合并,赶来上京。只因走路走到了赵同前面,便被他一拳打在地上,实属无妄之灾。 霍煜朝着几人拱手:“今日之事有劳各位仗义执言。”说罢,目光灼灼的看着温稚颜,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没想到我们还是同窗。”温稚颜摆摆手:“他那人嚣张跋扈惯了,以后你离他远点。” 霍煜低头看着手中沾了血的帕子,苍白的面上浮现一丝红晕:“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之后还给姑娘吧。” “不必,你先去医馆看看伤吧。” 说罢,温稚颜便朝晏行周的方向走去。 晏行周靠在树上,懒洋洋地晒着阳光闭眼假寐,听到脚步声,这才微微抬起一角眼皮。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苹果姑娘有些呆板,莽撞,直来直去地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今日之事,没想到她还挺正义的。 脚步声忽然停下,他不自在地问了一声:“怎么......” “看,我抓住了!” 晏行周顺着视线望去,温稚颜眉眼弯弯,手里捏着什么绿油油的东西,那东西好似还会动。待看清是何物之后,他的头皮渐渐发麻,浑身僵住。 一只肉嘟嘟的大青虫,正扭着肥硕的身躯,躺在她素白的手心中间。 温稚颜举起大青虫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世子方才好厉害!” 他收回方才的思绪,忽然很想拍拍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大青虫离他越来越近,晏行周别开脸,呼吸渐渐急促,修长的手指抵住温稚颜即将靠上来的手。 …… 他觉得温稚颜定是故意的。 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上演一出美人救英雄?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叫他“以身相许”。 温稚颜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晏行周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只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忍耐,又像是慌张。 总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她想起从前哥哥也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都是这个表情,一脸烦躁、无奈,看谁都不顺眼,慌里慌张的。听舅舅说,世间每个男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有这种症状,只是或轻或重罢了。 “世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温稚颜一向善解人意,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怕是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病情。可他看起来脸色确实很差,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几句,一脸郑重地拍了拍晏行周的肩:“世子放心,我舅舅是江湖名医,最擅长一些刁钻古怪的疑难杂症,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窗,若将来有需要尽管吩咐我,切不可讳疾忌医。” 晏行周:......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为了够到他,温稚颜还稍微踮着脚。他盯着搭在自己肩上那只小手,海棠花的香气若隐若现,惹得他鼻尖微痒。久不在上京生活,如今京中贵女都这么大胆的吗? 昨日刚说收敛一下自己的心思,今日就直接上手摸他了? “谁说我们是同窗?”晏行周语调端得散漫,用石头点了她的手:“拿开。” 温稚颜收了手:“哦......” “不是同窗,那是?” 晏行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俯身虚点了她的额头,将温稚颜的身躯笼罩在自己高大的阴影下。贴在她耳边道:“温稚颜,收收心,该考试了......” 国子监共分为四堂,其中正义堂、广业堂为初级班,诚心堂是中级班,率性堂是高级班。 入学考试较比结业考试稍微简单,共分两场进行。第一场考诗词经史,第二场考数学天文。 学生们简单安顿好行囊之后,便进行第一场考试。 数百名学生齐聚一堂,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忧心忡忡。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落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温稚颜从前便是诚心堂的学生,本可顺利升入率性堂。但因南北两监合并,依据入学考试重新分堂,金陵学生中更是有许多学问出色之人,她心里有些没底。 嵇博士最喜欢考一些枯燥死板的诗词经史,整日之乎者也挂在嘴边,最头疼了。写写停停,纸张湮湿一团团墨点。 敲钟声响起,学生们纷纷停笔不再多答。学正收了考题,哀叹声此起彼伏。 第一场考试结束,邱晴雪哭丧着个脸:“这也太难了,好不容易以为今年可以熬到诚心堂,这下考砸了,该不会一下子又被打回广业堂吧?若真如此,我娘可就要逼着我嫁人了!” 温稚颜擦着手指上沾染的墨点,闻言有些好奇:“这次又介绍了其他相看之人吗?” 邱晴雪面露古怪:“没有。不过......昨日我去明记书肆取课业时,又碰到了那个崔公子。” “我怀疑,他可能看上我了。” 这话说的信誓旦旦,温稚颜不解,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道:“是如何看出来的?” 邱晴雪有时候真的好奇自己这个好友脑子里都在想写什么,若说她笨,但明明学问做的极好,若说她聪明,在一些生活或者情感上却又显得特别笨拙。 为了好友将来的终身大事,邱晴雪决定下次给她多带一些关于情爱的话本子回来,犹豫着如何解释:“就是......” “世子来了!” 察觉一道冷风呼啸而过,温稚颜抱紧了手臂。 回过头来,看着晏行周手里那摞厚厚的考题,心下了然。 怪不得他不穿学生统一的澜袍,原来人家是学正...... 晏行周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考试期间,切忌分心。” 第二场考数学天文。对于温稚颜来说还算擅长,难得找回了下笔如有神的感觉。 最后一题答完,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不经意对上了来自前方的视线。 她怎么觉得那个傲娇鬼好像对她笑了一下? 错觉,一定是错觉。 温稚颜眨了眨眼睛,见他又恢复往日不羁的样子,心觉自己方才一定是眼花了。 难道他还在偷看自己不成?
第8章 这场一波三折的开学礼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 温稚颜伸了个懒腰,挽着邱晴雪的手笑道:“听说那个猪头走了,不然我都怕在用膳时看见他忍不住呕......” 邱晴雪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不过没想到晏世子今日会为你解围,早上你还跟我说你们不熟,如今真是连我都哄骗。” “我没骗你,我跟他真的不熟......” 若非要说熟悉的话,那也是她掌握了他一个惊天大秘密。 不过她答应了人家,这种事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毕竟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两人笑得开心,丝毫没注意身后跟着“不熟”的晏行周。 “我说......” 温稚颜脚步一顿,笑意还挂在嘴角。回头望去,少年眉目清冷,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确实应该好好谢谢他的。 温稚颜捏了捏邱晴雪的手,低声道:“你先去会馔堂等我,如果有素鸭,记得给我留一点。” 邱晴雪自然是不相信温稚颜口中的“不熟”,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半晌,努力想看出一些端倪。 这两人,一个眼神懵懂,一个目光冷漠,此刻正齐刷刷朝她看去…… 怎么有点多余呢……邱晴雪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学生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眼下此处十分僻静,并无闲杂人等。晏行周慵懒地靠在廊柱下,霞光散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好看的侧颜。 温稚颜退后几步,朝他郑重行了一礼,腰间那枚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今日多谢世子相助。” 晏行周余光看了一眼那枚玉佩,薄唇微张:“你别多想,若换做旁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那也应该谢谢的。”温稚颜抬眼看他,忽而想到了什么,从箱笼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白玉珍珠糕、奶香马蹄糕还有如意莲蓉糕,三种颜色搭在一起,样式十分精巧。她琢磨了一圈,也不知道他爱吃哪个,最后用帕子捡起一块白玉珍珠糕,递给晏行周,道:“世子尝尝?” 傍晚的微风拂过手帕带起一股淡香,露出边角小小的一个“沅”字。晏行周冷眼看了那帕子里小小的糕点,拒绝了她:“太甜。” 温稚颜蹙眉,将白玉珍珠糕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吃,一边又拿起一块如意莲蓉糕递给他:“那试试这个?” 晏行周盯着她鼓起的脸颊,想到了儿时养的那只小白兔,通体雪白,鼻尖红红的。被欺负了也不反抗,只会哼唧哼唧啃着胡萝卜。 他晃去了古怪的心思,皱起眉头向后退了一步:“不要,掉渣。” 温稚颜忍不住又盯着他的脸看,捏着糕点的指尖一顿,不小心将糕点捏出了一个小坑。 唇红齿白,眼珠清澈,看起来就气血充足,应该挺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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